韓悠帶回來的是密函,但他隻來得及看落款而來不及細看內容。這封密函成功地揪出了湛鷺軍真正的內鬼,卻未必能如他所願還韓老將軍一個清白。
韓安越發失魂落魄,逍遙王舉重若輕,安慰他:“一審就可以審出韓老將軍的冤情了。”這才使得韓安稍稍定心。
往往事不遂人願,那位世代榮膺一朝喪的高官,在刑部嚴刑拷打之下,對自己貪汙腐敗欺上瞞下通敵叛國的罪行供認不諱,卻始終不提誣陷韓老將軍一事。
鬱悶之下玉無邪親自審問,仍是百般不得招供,威逼利誘統統無效。被玉無邪帶來旁聽的納蘭也是束手無策。
發如蓬蒿的階下囚唯唯諾諾,狀甚惶恐:“罪民不知殿下所言何事,有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罪民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無可奈何的逍遙王隻能擺擺手,叫差人把她帶下。然而在老嫗轉身的瞬間,她和納蘭兩人分明都看到了那枯槁的臉上刺目的一絲冷笑。
待閑雜人等退下,玉無邪將手中酒盞生生捏碎,血絲混著醇酒慎入衣袖,她恨恨道:“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分明是想拖人陪葬!自己身敗名裂也就罷了,還要拖著韓老將軍陪她一起遺臭萬年!”
納蘭斂眉:“她存了死誌,怕是不會鬆口。”
玉無邪甩手扔掉手中碎瓷,蹙眉凝視遠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驟然轉頭,齜著牙表情凶惡:“我就不信我真奈何不了她,大不了……大不了學包公扮閻王開堂夜審。”後半句語聲驟然低了下去,卻還是絲毫不落的進了習武數年的納蘭耳中。
納蘭有片刻怔忡,片刻才收起眼中訝然。玉無邪正滿腹心事,不自覺忽略了她的神色變化。
原來,竟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麼?怪不得磁場相和彼此吸引……納蘭恍然。刹那間心念電轉,“傳說中的萬能穿越典型就活生生站在眼前啊”這個念頭驀然浮起,差點失笑。
幾經周折,終於取得供詞,在納蘭看來,玉無邪和韓安的激動幾乎不分軒輊。因為揪出了內鬼,戰事進行得更為順遂,不及一月,人人都喜氣洋洋地準備鳴金收兵。
按說玉無邪了了韓安一大心事,韓安該對她感激涕零才是,然而就納蘭看來,這兩人是越發疏遠了。尤其是韓安,好幾次納蘭都看見他有意避開玉無邪,兩人不得不見麵的時候他往往是渾身僵硬雙手成拳,就連嘴唇也咬得似乎要滴出血來。
稍微想想,納蘭便猜出個中緣由。韓悠是韓安一父同胞的兄弟,也是他在這個世上僅存的親人,卻在逍遙王的攛掇下失身殞命——即便這樣為母親洗脫了罪民,他想必也是難以開懷的,而且等他回過神來仔細想想,怕是很容易就懷疑到逍遙王的動機並不單純,說不定她的主要目的隻是打贏這場仗,為自己的赫赫軍功添上一筆罷了,而伸冤隻是順便。
納蘭沒有想到她自己隨便猜猜,就把韓安的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戰場上哪來的棺木?再說屍體也不能長久保存,在逍遙王的強勢之下,韓悠的屍體最終也隻是馬革裹了裹,一把火燒了個幹幹淨淨。韓安被拉著眼睜睜看著自己弟弟化成灰燼,自然對逍遙王怒目而視,而她隻是涼涼的笑道:“韓悠他死得其所,這樣他也安心,你這做哥哥的也別太沉溺悲傷了。”其實說這話的時候玉無邪倒並無惡意,隻是她本人就把生生死死看的很淡,打仗打了這些年,看到屍體早就無動於衷了,若是走的是與自己關係較近的人,她還會祝福他們下輩子去個更為安樂的世界。
可是韓安對玉無邪的經曆一無所知,他才不會這麼想,隻覺得玉無邪沒心沒肺,早就知道自己身份卻不讓兄弟相認,害的自己弟弟一命嗚呼,現在連遺體都沒了,氣極之下他衝口而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去一定是送死?”
玉無邪表情凝滯了下,然後慢慢扯動嘴角:“什麼事都要代價。”
她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被韓安自動代入了“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情境裏,越發憤恨,於是他再也不發一言就徑自走開,此後對玉無邪避之唯恐不及。若非她是尊貴的皇女,還是戰場的統領,他早就想衝上去揍她一頓了。
也就因為這件事,此後大半個月韓安都一見玉無邪即繞道。
停戰協議終於到手,戰敗國還附送了一堆戰利品,包括酒肉。晚上大夥兒熱熱鬧鬧地喝酒,納蘭卻發現玉無邪眉間似有鬱結,悶聲不響地一碗接著一碗灌酒。
喝到一半,玉無邪忽然起身拖著納蘭就走,跟大家打了個招呼說是“有事相商”,就拉著她往僻靜處走。
兵士們本來就大大咧咧,加上此刻興致正高,全都不以為意。韓安也隻是抬頭淡淡瞟了兩人一眼,就又低下頭去。
停下腳步的時候,納蘭發現她們竟是停在了戰場邊緣的亂石堆。
玉無邪一手還拎著酒壇,她借著酒意一揮手臂:“看到沒,這就是戰士們的歸處。”語調上揚,似乎極為興奮。
納蘭點頭。
玉無邪的聲音低了下去:“原先屍體都是挖個大坑埋了了事,我到這裏花了一年多時間才讓她們接受火化,有親戚朋友同來的可以把骨灰裝在容器裏帶回家鄉。隻是更多的人卻是沒人認領或者看不出麵目,於是她們就永遠留在了這裏,連個名字也沒有,你說百年之下他們還能剩下什麼呢?”喝了一大口酒,她沒等納蘭接口,自己接了下去:“蘇閑竹啊,我隻是希望有個人記著我,不是十七皇女,也不是想逍遙王,更不是什麼天縱奇才兵馬大元帥,而是我玉無邪,怎麼這麼難呢就?”說著捧著酒壇席地一坐,眯起了眼裏顯然有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