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近暮,業已勢微的陽光卻依舊將鄭榮炫得睜不開眼。一陣暈頭轉向之後,鄭榮好不容易才讓雙眼適應了巨大的光線變化,耳邊卻想起尖銳而沙啞的嗓音,原來是王忠海不知何時走到鄭榮身後耳語了一句:“聖上命老奴傳旨,要留王爺夜宴。”
既然是聖旨,鄭榮當然不敢回絕,鄭重其事地行禮回道:“本王領旨。”
王忠海聽了,依舊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說道:“那就請王爺申時擺駕禦花園了,嘿嘿嘿嘿,不知王爺還記得禦花園所在何處否?”
鄭榮自小在宮中長大,禦花園又是皇宮之中一個大所在,自然知道怎樣走,也不答應王忠海,反握著手,緩緩向禦花園走去。
雖說按律藩王有自由行走皇宮的權力,但鄭榮畢竟已有十年未曾進宮了,一個人大搖大擺在皇宮中閑逛實在是惹人注意了點,因而不時有皇宮中巡視的禦林軍停下來盤問。幸好當年與鄭榮相熟的守衛,不少已晉升為大小頭領,一番寒暄之後也不敢為難幽燕王。不過反複接受盤問還是多少有些麻煩,鄭榮不禁加快腳步朝禦花園走去。
先帝喜好熱鬧,鄭榮十幾年前在宮中時,禦花園本是經常舉辦各式宴會的。然而當今皇帝鄭雍潛心修仙,深居簡出,不必要的朝會都已然是能省則省了,以至連朝鮮、安南、琉球、日本之類屬國朝貢都不會親自接見,而禮部官員當然是不可能在禦花園宴請外國使臣的,這就讓“擺宴禦花園”的聖旨乍一下達,便令內監實實在在地忙活了起來。
一個人來的鄭榮也不想因為無謂的禮儀而攪擾忙碌的準備工作,於是便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欣賞起花花草草起來。洛陽地處中原腹地,論花草繁茂原本是不及江南、雲貴及南粵各地的,而宮中自有能工巧匠將各地貢獻的花草果木在此黃土上培育生長。如此集百花於一隅,雖然有失自然情趣,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百花之中尤以梅花居首,這與大漢創業頗有淵源。當年太祖揭竿而起,首戰失利,前朝官兵追迫甚急,太祖不得不遁入山中,唯靠酸梅充饑,熬過半月、收拾人馬、東山再起,這才有了大漢二百年基業。太祖不忘創業艱難,又貴梅花苦寒盛開的品質,遂將梅花定為大漢國花。大漢經過兩百年的太平盛世的不斷選種培植,如今在宮廷之中嬌生慣養的梅花不僅色彩各異,花朵更有拳頭大小,比之牡丹的富貴完全不落下風。如此的梅花雖有失太祖當年居安思危的用意,卻十分讓人賞心悅目,這般瑰麗的奇葩在鄭榮眼中幻化成翩翩迷彩,竟然模糊起來。
日落西山、皓月當空,禦花園四周點起無數燈燭,將宴會現場點得恍如白晝,色彩各異、形狀不同的奇花異草在各色燈光的渲染下顯得尤為絢麗,天氣也日益涼爽起來。此次夜宴規格與以往不同,除當今聖上鄭雍及幽燕王鄭榮外,受邀的僅有兩位皇子,暨皇長子鄭昌、皇次子鄭爻;在京的親王暨河洛王鄭華;名義上在國子監念書,實際為人質的嶺南王世子鄭諾;以下還有郡王、國公一級皇親十一人,便是本朝皇族的骨幹了。又有中書省暨內閣三位閣老,暨百官之首的丞相楊元芷,左右中書令曹康、張超和;六部尚書暨吏部尚書梁勳德、戶部尚書葉源璐、禮部尚書施良芝、兵部尚書傅夔、刑部尚書宇文觀、工部尚書魯賈;還有六部左侍郎受邀,六部右侍郎在日常事務中同左侍郎僅有分工不同,此次卻隻因名義上比左侍郎有些微不及便不在受邀之列,不禁萬分鬱悶。如此僅有三十二人赴宴,雖然人數不多,卻已集中了大漢中心統治層。
座位的排列也頗費周章,居中俯瞰的自然是皇帝的龍椅;鄭榮坐在皇上右側的金陛之上,既有別於太子的左側,又有別於包括兩位親王、外廷宰輔在內的所有人;金陛之下,則是右側為皇親國戚,以品級排列,品級相同的以輩分排列,輩分相同的以授勳時間排列,時間相同的以年齡排列;皇帝左側則是外廷官員,當首的是中書省三位宰相,以下按吏戶禮兵刑工的順序為各部尚書,再以下則是各部左侍郎。雖說鄭榮對禮部施尚書的第一印象不佳,而對由禮部安排的這番極有用意的排列卻頗為欣賞。
申時已到,一隊宮女太監謹小慎微地邁著久經訓練的步伐從禦花園深處走來,各執大小盤碟為諸位大人一一上菜。皇宮禦膳烹調講究淡雅中庸,雖談不上是什麼珍饈美味,但貴在用料皆為難得一見的上上之選,讓不少首次見到禦膳的皇親官員垂涎欲滴。不過赴宴者中卻沒有一個敢於下箸,原因無他,隻是當今皇上尚未入席。
宮中自有宮中的規矩,無論心中的想法如何,王公大臣們始終麵無表情地正襟危坐,平日無傷大雅的交頭接耳也因這特殊的氛圍而未出現。直至一聲高亢尖利的“聖上駕到”的呼喊響起,在座的三十多名貴人這才幾乎同時站起,扭頭循聲望去——隻見皇帝鄭雍在兩名太監的攙扶下一步一搖地朝著寶座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