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榮聽了無趣,便示意隊伍前行。走了沒幾步,早有朝廷官員在路上迎候。鄭榮既是皇族嫡係,又是兵馬元帥,還是封疆大吏,自然高於百官,騎在馬上不動。那位官員十分識相,走到鄭榮馬前,深深作揖道:“下官施良芝,現任禮部尚書,奉旨在此恭迎王爺。”
鄭榮一聽,稍稍吃驚——本來迎送外藩,禮部往往派一侍中便可,自己地位崇高,遣一侍郎便也足夠了,而此番迎接自己的居然是主管禮部的尚書大人,足見當今皇上對自己的重視了。經這麼一想,鄭榮連忙滾落馬鞍,回禮道:“在下不過是區區一介外藩,怎勞尚書大人親自迎接。”這才舉目平視眼前這位尚書大人,見他不過三十多歲,做到禮部尚書的位置實在算是極為難得的了。
“王爺力拒突厥十餘年,天下皆知,下官前來迎送已是不勝榮幸了。更何況是聖上下旨,下官豈敢違抗?”一番寒暄之後,施尚書終於轉入正題,道,“倒是下官這裏有一道聖旨,還需王爺拜領。”
鄭榮點點頭說道:“那就有勞尚書大人了。”
施良芝請過聖旨,剛要展開宣讀,卻見眼前的幽燕王直挺挺地站在跟前,沒有絲毫下跪的意思,不禁有些疑惑,還當是自己說得不清楚,擎著手中的聖旨,重複了一遍:“聖旨在此,幽燕王為何不拜?”
“這個……非是本王對皇上不敬,乃是先皇賜本王見皇不拜,先皇遺命,本王不敢有所忤逆。”鄭榮解釋了一番。
施良芝還是不依不饒,特地問了身邊幾個年老的官員,確定確有此事後才重又打開聖旨宣讀了起來。聖旨的內容毫無新意,不過是安慰鄭榮一路旅途辛勞,並賜其紫禁城騎馬雲雲。念畢聖旨,施良芝卻又趁機對鄭榮耳語了一句:“聖上思念王爺心切,特讓下官即刻領王爺入宮麵聖。”
鄭榮心有顧忌,悄悄扭頭看了看身後的鍾離匡,見他微微點頭,這才稍稍有點放心,對禮部尚書道:“那就有勞尚書大人帶路了。”
雖說得了聖旨以後,鄭榮自可以大搖大擺地騎馬進城,然而轉念一想此來洛陽凶吉未卜,還是小心為妙,便對施良芝說道:“自本王接到聖旨,日夜兼程趕赴洛陽而不敢有半刻耽擱,終於未曾誤了時辰。惜本王離開洛陽已有十多年,京畿文物十分懷念,因此願同尚書大人一同步行進宮,也好飽覽洛陽風貌。”
施良芝看看天色尚早,便點頭答應下來。鄭榮也就挽著馬韁,同禮部尚書並排向皇宮走去。隨從隊伍也擺開王爺儀仗,不緊不慢地跟在兩人身後。
洛陽格製對稱,皇城正在中軸線上,而這條中軸線便是連接東西兩門的皇道大街。藩王進京,朝廷早有準備,事先已清掃大街,排斥閑雜人等,專等幽燕王來。鄭榮年少之時,最喜微服私訪,遊玩街肆,打探民情,見此番陣狀深感無趣,卻又無可奈何,於是便同身邊的施良芝攀談起朝中情況來。幾番交談下來,鄭榮發覺這短短十餘年間,朝中元老大多不在,唯有三朝重臣楊元芷尚任丞相一職,不禁感慨萬千,問道:“不知楊丞相玉體安泰否?”
“楊元老身體康健,精神矍鑠,隻是頗有些不識時務罷了。”
施良芝的話頗有幾分不知深淺,讓幽燕王鄭榮有些不滿,冷冷吐出四個字:“何以見得?”
“當今皇長子天資聰穎﹑宅心仁厚,且為人謙虛謹慎,與百官和睦,誠可付之以社稷江山也……”施良芝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皇長子的好處來,盡是些官員病重皇長子攜太醫探訪﹑官員親屬枉法被查皇長子出麵擔保﹑春秋祭祀為百官討賞之類收買人心的事跡。施尚書從街頭講到街尾,終於補上一句:“楊丞相明哲保身,同皇長子若即若離,實有騎牆之嫌。”
鄭榮耐著性子聽他把話講完,這才說道:“楊元老乃兩朝宰相﹑三朝老臣,勞苦功高,且位居百官之首,若有意見建議自可當麵陳述。而施大人今在外藩麵前議論朝廷支柱,豈不失了朝廷禮製?何況宮中府中,內外有別,六部官員結交皇子本就是朝中大忌。楊丞相老成謀國,獨善其身,爾等不僅不能有所感悟,反而私下毀謗,又是何居心?本王乃一介外藩,本不該幹預朝中政務,然見尚書大人年輕有為﹑前途無量,不忍見汝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因此多說了幾句,還要大人三思為妙。”
鄭榮話中涵義極重,語氣又極為生硬,把年輕的尚書大人震得啞口無言,氣氛頓時尷尬了起來。幸好一行人已到宮門,施良芝連忙趁機道別:“宮門已到,下官就此同王爺別過了。”說罷便退走了。
施大人尚未走遠,宮中就有人來接。鄭榮抬眼望去,卻是太監總管王忠海。王忠海在先帝時,就已是侍讀太監,對自小在宮中長大的鄭榮而言也算是熟人了。王忠海年過六十,看上去黑瘦幹癟,腳步倒還算輕健,小步快走到鄭榮跟前,膝蓋一軟便拜道:“幽燕王別來無恙啊,嘿嘿嘿嘿,老奴在此迎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