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新安古道徽幫夢(2 / 3)

(本文作者欒成顯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曆史研究所研究員,中國明史學會理事,專攻明清社會經濟史及徽學。)

近代徽商勢猶在

20世紀80年代以來,徽商研究熱極一時,成果豐碩。但縱觀這些成果,不難發現徽商研究幾乎全部集中於明代到清前期這一時段,對近代以降的徽商則很少有人論及。究其原因,主要是徽商研究者多認為,近代以後的徽商徹底衰落了,甚至已“完全退出商業舞台”。但窺諸史實,這種觀點顯然有重新審視的必要。

首先,近代以後,徽人的從商風氣依然很盛。如光緒五年(1879年),祁門東鄉金壁坳村共9戶,除1戶為僧外,其餘8戶全部“以貿易為業”。民國六年(1917年),績溪十一都,“千裏之外皆有鄉人經商之足跡,而以江浙為多……四民之中,商五,農三,工、士各一”;十四都“地狹人稠,居民多營商業,如本省之休寧、歙縣、寧國及江蘇之南部、浙江之北部、江西之東部、湖北之漢口,均有本境商人在焉”;祁門西南兩鄉商人“占十分之三”,“東、北、城三區則農民僅占十分之四,商居十分之四,士、工僅占十分之二”。

20世紀二三十年代,績溪旺川農村,“商人約占居民二分之一,大都在上海、蕪湖、漢口及浙江蘭溪一帶”“黟縣人民在外經商者十分之六七”;婺源“營商業於異地者頗多”。而據1928年鐵道部財務司調查科的調查,當時績溪、歙縣、休寧三縣全縣商人的比例分別高達40%、50%、50%。事實上,徽人的經商風氣一直延續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1950年,“績溪餘川村200戶中,在家人口為631人,而出外經商的為210人;黟縣南屏村975個居民中,外出經商的有193人”。

其次,近代以後,徽商的商業影響及“因商成幫”的格局依舊存在。以近代中國的商業中心上海為例,鴉片戰爭後,徽屬各縣徽商在上海各營專業:歙縣人經營京廣雜貨,黟縣人經營草貨、皮革、土布、綢緞,休寧人經營典當、衣莊,祁門人經營茶業,績溪人經營菜館,婺源人經營木材、漆,績溪、婺源人經營墨業,均幾呈壟斷之勢。鴉片戰爭後開放“五口通商”,隨著茶葉外銷日盛,徽州茶商迅速崛起,並進而取代徽州鹽商成為徽商中堅。而自道光末年,經鹹豐、同治至光緒初年的幾十年間,更是上海徽州茶商發展的黃金時期。

光緒中期以後,由於茶葉外銷萎縮,很多學者認為徽州茶商隨之衰落,並進而得出“徽州茶商的衰落,標誌著徽州商幫的徹底衰落”之結論。但事實不然,直到民國中期,徽州茶商在上海的商業影響和地位仍然舉足輕重。據上海商業儲蓄銀行調查部所做的調查,1931年時上海的徽幫茶廠仍多達29家,茶棧7家,“以幫別,上海茶廠徽、廣兩幫最占勢力”。

已故的安徽師範大學徽商研究重要學者張海鵬先生認為,對於道、鹹以後徽商的研究已“不是屬於商幫史的範疇,而是中國商業史的範疇了”。其言下之意,近代徽商作為“商幫”這樣一個地域群體已經不複存在,而僅僅是“零散的徽州商人”了。

但有趣的是,近代以後,“徽幫”一詞卻頻頻見於文獻。如近人劉錦藻曾說:“(徽州)地瀕新安江之上遊,又當黃山之陰,田穀稀少,不敷事畜,於是相率服賈四方。凡店鋪、錢莊、茶、漆、菜館等業,皆名之曰‘徽幫’,敦尚信義,有聲商市。”民國《安徽概覽》中說:“(歙縣)境內土地蹺瘠,不利農耕,居民除製墨種茶外,多遠出經商,遍布各地,也有‘徽幫’之稱。”

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徽商更通稱“徽幫”。如1950年,中共皖南區黨委農委會在《皖南區農村土地情況》中說:皖南“部分農村地區經商的人很多,尤以徽州地區為最著名,他們足跡遍及江、浙一帶,有‘徽幫’之稱”。1954年發表的《徽州專區經濟地理調查報告》一文中說:“由於人口眾多,山多地少,陸上交通便利,茶葉大量供應外區,而糧食每感到不足。徽州各縣外出經商的人數特別多。……近百年來沿海江浙商業集團興起後,‘徽幫’勢力相對地削弱了,但從事商業活動的傳統至今仍影響著本區人民的生活。”

不過,需要指出的是,近代的商幫組織是地緣與業緣相結合的,因此,近代徽幫是指徽州同業商人的集團。從這個角度來說,一方麵,我們可以認定,近代徽州商幫依然存在,“近代徽商是有商而無幫”的觀點必須予以修正;另一方麵,我們也必須認識到近代“徽幫”與明代至清中前期側重血緣與地緣結合的“徽商”,確實存在不同之處,而這種不同或許恰可視為近代徽商轉型的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