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良辰與美景自是與心愛之人共度才最為可愛。所以原本就別致有趣的日子,因為身邊的這個人而變得愈加妙不可言。有他在,每一天都是如此值得珍視,值得費盡心思去裝點它。他的父母雙親,他的結發妻子,他的親生骨肉,都是她要善待的對象。她的存在,仿佛隻是讓心愛的人在喜悅中度過每一刻,而她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成果而無限滿足。
如果日子可以這般一直美好下去,迎著每一縷朝霞開始,伴著每一絲月光入夢。白日裏是享用不盡的溫情浪漫,黑夜裏是渴望中的安穩睡眠,此生斷然是沒有半點遺憾了。之前的所有坎坷經曆,都成了感動自己的回憶,可以笑著揮手,可以不帶任何怨言地開始新的生活
二人皆傾心於菊花,於是便有了夫唱婦隨的吟詩。冒辟疆作詩:
玉手移栽霜露經,一叢淺淡一叢深。
數此卻無卿傲世,看來唯有我知音。
董小宛緊隨其後:
小鋤秋圃試移來,籬畔庭菊手自栽。
前日應是經雨活,今朝竟喜帶霜開。
今生難覓知音,可知音就在身旁,這是何等的快活人生啊!
可偏偏美夢也是有會醒的那一天。戰火罹難,國破家亡。殘軍廢壘,村郭蕭條。顛沛流離,動蕩漂泊。寥寥數語,道不盡其中的艱辛。戰亂之中的生活有著固定的模式,饑寒交迫,亡命天涯。每時每刻處在神經緊繃的狀態下,與往日的悠閑自得、衣食無憂成天壤之別。如若隻是缺衣少食,倒也勉強可以一天天挨下去。
此時老天爺一定在笑人類的癡心妄想,伴隨烽煙四起的還有嗜血成命、殺人如麻的盜匪和潰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更有街坊鄰裏自相殘殺,這些都是曾相親相愛、互幫互助的街坊鄰裏,是比起遠親還要親切的近鄰,如今卻早已泯滅了往日恩情。
冒府上下動輒上百人,行李家當幾條小舟勉強承載,全家上下四處東躲西藏,往往為了逃命,能舍棄的都一並舍棄,從最初的字畫書卷、金銀珠寶,到後來的奴仆雜役都扔在身後。逃亡著這一路走來,遭遇過官兵截殺,二十幾口奴仆喪命於刀下,冒辟疆領著全家老少在血海中逃過一劫,驚魂未定。避難的地方往往不得久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幾個地方之間來回周轉往返。
天寒地凍間,缺衣少糧,忍著饑餓寒冷,安撫著不安的神經。嚴寒之下,大家緊緊相擁,抱團取暖,求得這來之不易的片刻溫存。在那荒草叢生的歲月裏,家人的互相扶持與鼓勵成了對抗一切的武器。可除了嚴寒與饑餓,令人更難以忍受的是疾病的侵襲與折磨。
五年間,冒辟疆患大病三次,幾乎每次都是致命的打擊。瘧疾發作,一百五十日,疼痛難忍。胃病下血,六十日,整日不得一刻安寧。疽發於背,一百日,坐立難安。而在冒辟疆日日夜夜受到病痛折磨的所有日子裏,是董小宛守候在他身邊,煎藥熬湯,不離不棄。更是她的堅持和耐心,才得以換回冒辟疆的三次痊愈和重生。
女子有時候是柔弱的,她需要來自強者的保護和照顧,她的柔情似水需要知心人兒的珍惜。又有時候她是堅強的,她用盡全部力氣去保護和照顧別人,她的堅忍不拔需要別人的理解。亦柔亦剛,皆是女子。她的全部變化都緊隨著丈夫的需求,為他生,為他死。董小宛做到了,不論何時何地,她都是如此令人折服,令人敬佩。
世間可以深入人心、永垂不朽的東西,注定會是曆經種種之後才呈現在眼前,就比如董小宛對冒辟疆的愛。曾中傷過她的流言蜚語,如今總算可以有了無言的反駁。那是愛,是付出,不是貪圖一時富貴,更不是所謂的攀上枝頭變鳳凰。要深究起來的話,董小宛本就是人中龍鳳,何須攀附別人?
在凡世幾十載光陰,男子無非是希望考取功名,走上仕途,然後成家立業的種種,能在仕途上大展身手,報效國家,以實現一腔壯誌。女子無非是希望嫁作人婦,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能在家庭中扮演女子千百年來一貫的角色,從花樣年華走到垂暮年老。這看似簡簡單單的人生願望,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打破。被隱藏在曆史陰暗角落的女子,可否都如願找到了期許中的幸福?
董小宛該是找到了。也許如若將她這一生用文字表達,那該是一部聲聲淚下的血淚史,可這並不是她真實的想法。淪落青樓的歌妓有朝一日竟能以身相許於鍾情的男子,即使安穩的日子不過一年有餘,可畢竟安穩過;即使在戰亂中流離失所,不斷逃亡,可有他在身邊;即使需要不分晝夜地透支生命,隻要能換他平安,在所不惜;這就是董小宛,一個女子卻有著俠肝義膽,她對他的奮不顧身,是否看在他的眼裏,是否得到了對等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