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紙醉金迷的秦淮,也難逃戰火的洗禮。問秦淮舊日窗寮,破紙迎風,壞檻當潮,目斷魂銷。當年粉黛,何處笙簫。夜夜笙歌變成了廝殺喊叫聲,五彩繽紛的船燈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通天的火光。畫舫中嫵媚妖嬈的姑娘,再也沒有機會彈唱那靡靡之音。
推杯換盞的熱鬧喧囂,在這生靈塗炭、萬物悲鳴的歲月裏,不見了蹤影。天翻地覆的秦淮,流動著紅粉的哀傷。這是秦淮之外,難以感同身受的傷痛。如若沒有昔日與今日的比較,一切似乎還沒有那麼糟糕,可這天壤之別,該用什麼心情去懷念?
慶幸的是,在秦淮河畔曾經有過的轟轟烈烈,卻不會因此而喪失光彩。那一個個傾城傾國的容顏,那一位位才思敏捷的佳麗,都伴著或悠揚歡快,或低沉婉轉的曲調,留在曆史的舞台上。縱使千百年後,王朝衰落,時代巨變,可她們的音容笑貌,她們的喜怒哀樂,她們的惆悵與憧憬,都完好無損地落在後人的心中。因為她們就是秦淮河畔,她們就是金粉金陵。
回望過去,有一位女子的光環如此璀璨奪目。她靜靜地站在那裏,明眸皓齒,膚若凝脂,淺色衣衫更襯著她的清新淡雅。那飄揚的裙擺如此靈動,一切是這般美好。她憑欄遠眺,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又似乎在糾結著什麼。也許,隻是帶著淺淺的微笑,回顧這一路走來。
在世二十八載,黃口年華,雙親健在,無憂童年。豆蔻年華,陷身紅塵,把酒當歌。碧玉年華,結緣才子,求而不得。桃李年華,有緣相見,舍身追隨,嫁入冒府,勤儉持家,饒有情趣。二十一歲,卷入戰亂,顛沛流離。幾年之中,伴其身側,悉心照料。二十八歲,香消玉殞,魂斷如皋。
她是董白,董白便是她。她又是董小宛,董小宛也是她。兩個名字代表著前後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與心境。懵懂青澀的董小宛,是那個小家碧玉的女孩,過著穩定富足的生活。每日有請來的先生傳業授道解惑,已經開始在小小的天地裏閱覽外麵的世界。閑來無事有母親親手教授女紅刺繡,琴棋書畫,帶著母親的期許茁壯成長。
如果父親健在,自家繡莊也在繼續經營,那她的生活自然不會有些許不同,隻會帶著成長的痕跡罷了。可世間沒有那麼多的如果,父親的病重離世,繡莊的衰敗破產,母親的無可奈何,都注定了她的未來在此刻會有一天一地的變化。十三歲的女孩,她含著眼淚扛了下來。
在去青樓的路上,她一定想了很多很多,用許許多多的理由和借口說服自己,去麵對,去堅持。抹掉不值錢的眼淚,挺直胸膛,毅然決然。於是有了名噪秦淮的董小宛,也有了那許多擺脫不掉的煩惱和憂愁。
故事的發展總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人生的跌宕起伏也猶如精彩絕倫的戲劇,有平淡,亦有精彩。青樓歌妓的下場無外乎幾種,概括來說,不過是喜劇收場,或是悲劇結束。年華逝去,美貌不再,最為重要的資本被歲月帶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花容月貌到半老徐娘。幸運的是,在還沒老去的時候,從青樓贖身,嫁作人婦,從此與紅塵一刀兩斷。
董小宛是幸運的後者。在年華正值動人的時候,遇見一位良人。本是相對陌生的兩個名字,忽然之間有了剪不斷的關聯。他卓爾不群的學識,他超凡脫俗的氣度,他風流倜儻的美名,他的每一處優點,都刻在她的意識裏被無限放大,然後將他視為天神般去頂禮膜拜。
她是愛他的,這一點無可否認。她那一日的一見鍾情,給了她日後生生不息的勇氣和動力,鼓舞著她走向他,靠近他,排除萬難去到他身邊。縱使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絆絆,那些無以言說的苦與乏,都伴隨著終成眷屬的喜悅拋諸腦後。曾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艱辛磨難,在此刻似乎都可以輕描淡寫,一掠而過。
哪怕今後某一日的閑暇時光,回憶起前塵往事,父親早逝的悲傷,家道中落的無奈,母親孤獨無助的淚水,催生了歌妓董小宛,可命運如此,怨天尤人隻會徒增煩惱罷了。一波困難還未過去,一波苦難接踵而來。豪門惡霸的欺壓明搶,母親的英年早逝,似乎活生生地將她活著的信念奪走。
如同行屍走肉的董小宛,沒有了生活寄托的董小宛,連同靈魂都一並丟掉了。聰穎靈動變成了詐癡不顛,再不見那天然的靈氣。炯炯有神的眼睛變得如一潭死水,沒有半點光亮,隻剩下空洞,隻剩下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