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深秋,凜冽的寒風奏響了隆冬的曲調。天氣轉涼之際,家裏卻沒有能夠抵抗嚴寒的冬衣,隻得瑟瑟窩在舊棉絮裏。上下痢導致的腹痛發作起來疼痛難忍,細細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滲出。他緊咬牙關,可病痛的呻吟聲還是不時從牙縫中傳出來。
家裏早已沒有像樣的家當,一張完整的床榻都是奢望。無奈之下,隻得將單薄的門板橫在地上當作床榻使用。又去地尺許,四處找來破舊的棉絮圍在四周,爐煨桑節,藥缺攻補。日夜折磨著他的身體,摧殘著他的精神,幾天下來,原來強壯結實的冒辟疆,早已不成人形。瘧疾發作寒熱交作,再加上下痢腹痛,整日裏幾乎沒有一刻能得安寧。
身患頑疾的是冒辟疆,可比他更受煎熬的是董小宛。為了方便照顧被疾病折磨的丈夫,小宛將一張破草席攤在丈夫的床榻邊作為自己的臥床,冒辟疆但凡有些響動,她便顧不及披衣穿鞋,馬上起身查看他是否有異常情況或者是否有需要。人在生病的時候往往最脆弱也是最需要別人關心嗬護的時候,他的疼痛難忍,他的憔悴落寞,都沉沉落在小宛的眼裏。
冒辟疆冷的時候,董小宛便緊緊抱著他,用身體為他取暖。他熱的時候,小宛便慢慢為他扇風去熱。他疼的時候,她便為他輕輕按摩筋骨。躺在床上久了,身體難免僵硬不適,董小宛或以身作枕,或衛其足,或欠伸起伏,但凡對他身體有半點好處,小宛在左右照應,皆以身就之。總而言之,丈夫的需要就是小宛付出的方向。
夜深人靜的時候,老夫婦早已睡下,享受難得的清靜,大夫人帶著兩個孩子也進入了夢想,暫時忘記了失去家園的悲涼。唯獨董小宛在這無聲無息的夜裏,守著丈夫獨坐到天明。親手煎藥,端到丈夫麵前,一口一口地喂他服下。即使糞穢之物,也會仔細查看,辨別丈夫的病情喜憂。
為照顧丈夫,緩解病痛的折磨,她夜以繼日地侍奉左右,從未有半點倦怠。每日僅騰出一點時間吃頓粗糲維持體力,其餘時間皆相伴在丈夫身邊。患病之人難免脾氣暴躁,稍有不順意時便暴跳如雷。每每此時,小宛仍和顏悅色,溫柔以待,從未有過半點不悅。更是絞盡腦汁隻為博丈夫一笑,舒展一下他的心情。
行善一日容易,難得是長久維持下去。而在冒辟疆患病的這一百五十天裏,她百十日如一天,從始至終沒有一次違例。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冒辟疆的病情由重轉輕,竟一天天好了起來,直至康複痊愈。冒辟疆的麵色逐漸紅潤,而董小宛卻麵如土色,早已骨瘦如柴。
與丈夫相關的大事小情,皆親力親為,從未假手於人。古語雲,患難見真情,誠然如此。多少個不成眠的夜晚,伴其左右,供其差遣。此生此世,為了一個人的喜樂寧肯透支自己的生命,也要為他謀取半分安逸。
就是這樣的董小宛,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美人,精通琴棋書畫,懂茶經,善烹飪,曾被眾多人仰慕追捧著的秦淮名妓,放下了耀眼的光環,做起了居家的婦人。可也正是這尋常人家的婦人,留給枕邊人的是炙熱持久的愛,留給曆史的是無可磨滅的印跡。
本不強健的蘇氏照看著幾個孩子,著實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照看冒辟疆。冒老夫人見小宛蠟黃的臉色,很是心疼,又見她對冒辟疆的所作所為,更是心生感激,曾多次提議代替小宛照看冒辟疆幾日,皆被她婉言謝絕。老夫人年事已高,剛剛經曆的顛沛流離也使老人家的體質大不如從前,怎還能經得起照顧病人的重荷?
此生此世,既然已委身於他,定當竭盡全力護他周全。哪怕以此性命換彼性命,也在所不惜。今生今世,她的全部將與他息息相關,密切相連,榮辱與共。但凡他有些許不測,獨留她在此人世又有何意義?如若有一天,他先行而去,那她此生將身與何處依托?
冒辟疆病情加劇之時,正值鹽官城中暴動頻發,更有甚者,一日截殺上百人,每時每刻都會有人命喪黃泉,大街小巷不得安寧,道路之上屍體累累,血流成河。長夜漫漫,莽風飄瓦。衝天的火光將鹽官城的上空照亮,猶如白晝。多少人躲在角落難以入眠,多少人在心中默默祈禱。夜半鬼聲啾嘯,在自家窗前,如蛩如箭。
冒辟疆此次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大病痊愈後,全家人自是喜氣洋洋,在這擔驚受怕的日日夜夜裏,終是有了可喜可賀的事情。董小宛雖不敢居功,可這體貼周到的看護,大家都看在眼裏。丈夫的健康就是小宛最大的心願。丈夫所承受的每一絲折磨,小宛都感同身受,甚至難過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