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都在風雨中飄零,更何況本就卑微無助的百姓。冒辟疆集合賢裏的鄉親父老,打算自守家園,可人心渙散,早就亂了方寸。家父冒起宗選擇閉門自固,窩在自己的天地裏。好景不長,不出幾日,鄰裏三十餘家紛紛遷走,就剩下冒家故步自封,城裏陡然間荒涼了很多。每到傍晚炊煙嫋嫋的景象一去不複返,獨留冒家一處炊煙,分外淒涼。
孤單之餘,唯一一處炊煙也就格外醒目,更易招徠威脅。冒母和蘇氏終日惶恐,坐立難安,每日每夜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一般。終是抵抗不了這精神上的折磨,決定暫時去郭外避一避。送走了母親、妻子,小宛則留下來照顧冒辟疆的起居飲食,伴他左右。
一個小女子怎會不懼不怕?可丈夫是她的主心骨,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現今生命攸關,更是與他不能分離。曾麵對山河發過誓言,此生此世必當追隨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定是要委身相隨的。
城裏群橫日劫,殺人如草,鄰裏左右人影落落如晨星,勢難獨立。無奈之下,冒辟疆隻得尋覓來一小舟,扶著雙親帶著精挑細選的家當,想要衝破險阻渡過南江到達江北,暫且求個安身之所。拋家棄舍已是刻不容緩,小宛將全家人的衣物,珍愛的書畫、文卷,一一細細分類,皆手書封識,交給各個奴婢保管。
避難的準備一切就緒,望著即將遠離的家園,小宛不停垂淚。往日舊事又浮上心頭,父親去世後母親曾帶著年幼的自己搬離舊所,步入青樓後又因忍受不了虛浮度日而憤然離開,離開後終是敵不過命運周折,還是硬著頭皮又回到金陵操起舊業,昔日裏不願做的事情,還是要繼續去做。
反反複複,總在走走停停,卻一直沒能獲得安穩。如今,走遍山山水水,克服千難險阻才得以與心上人喜結良緣,本以為日子可以順著想象中的計劃走下去,卻生生被這戰火打斷。好久未曾有過的絕望感呼之欲出,竟是這樣強烈。
眼淚淌過臉頰,在兵荒馬亂的年代,眼淚豈會比性命更珍貴?冒辟疆小心翼翼地扶著父親母親,拉扯著妻子兒子,照顧著幼弟,卻再騰不出手來照顧小宛。小宛隻得亦步亦趨,緊隨其後,不敢有片刻晃神。顛沛流離的日子,就在這慌忙逃命中開始了。不去多問,不敢多想,不管何時何地,不管經曆多少次生死別離,當身處掙脫不開的漩渦時,不知名的恐慌就占據著心頭,不肯放棄侵蝕。
曾經風流倜儻的冒辟疆,有著儒雅溫潤的外表,如今卻難見曾經的風采。衣襟不知何時沾染了塵土,皺巴巴的也不平整。發鬢淩亂著,胡須也來不及打理,神色憔悴,卻仍強打起精神照顧這一家老小。
趁著月黑風高之際,一夜前行了六十裏,不敢有片刻停歇。江麵之上盜賊蜂起,叫囂聲不絕於耳,受驚過度的老老小小,早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哪還經得住這般驚嚇?卻也隻好為了保命不顧一切地往前走,四處逃。
不得已隻好抄小路慰撫安置父親走靖江。行至半夜時分,父親露出為難的表情,原是途中需要的銀兩無處置辦。小宛得知這一情況,連忙拿出一個包裹精細的布囊,打開來看,竟是數百塊約十兩的碎銀,每塊皆有標明輕重的字跡。也隻有賢惠之人才能將這生活瑣碎打點得如此滴水不漏,在危難之際照亮崎嶇的路,借著這微弱卻明亮的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