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己離營帳地有些遠了,有水聲,看來我是走至溪邊了。回頭去看,大周的營帳星火點點,這個時候,差不多寅時了,不時有士卒執矛來回巡邏。

營帳的一側,長長的周道蜿蜒一路向遠處,那裏是鎬京。

或許心中因白日裏子郜的事有些生氣,然,現在我更擔憂的是阿兄的病情,寒風刺骨,我緊了緊身上狐裘,怔怔凝著黑沉不明的遠處…

那裏,什麼也看不清。

看得一會,手腳有些發涼,這才轉身往回走去,在進入營帳區時,見著那縮在輅車下的身影愣了愣,轉身進了一處營帳,出來時,手上多了一條毛毯。

走近,將毛毯蓋在那人身上,我的動作驚醒了他。

林修然雙眼惺忪,紅色火光下,眼眶處的青色卻是能看清楚,見來人是我,再看看自己身上多出來的毛毯,笑了笑。

這笑卻是與平時不一樣,清澈純淨,那些算計忽地遠去,或許是未完全清醒的原因,時光似一下子回到他十九歲那年。

“謝謝!”

“不用。”相比於他的欣喜,我語氣輕描淡寫的多。

“阿妍睡不著麼?”

我輕輕嗯了一聲,未再說話,就著他附近,找了處地方隨意坐下,雙手抱膝,歪頭看他,“林修然,你不害怕麼?殺了那麼多的人…”

這麼一問,林修然又勾起那種睥睨一切的笑來,“為什麼要害怕?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弱肉強食,人..阿妍也不是沒殺過,或許比之我,親手了結的要多得多,那你可曾害怕過?”

害怕麼?這個問題我從未想過…現在想起來,“來不及害怕…”

“那便是了,像我們這種人..並不適合站在光明的地方,阿妍,你放我走罷…不,你跟我走吧!今日,子郜與蛾的事,我聽那路過的士卒說了,如此深夜未睡,隻怕是在為他們的事鬧心吧?”

我張了張唇。

林修然此時的眸子顯得十分沉靜,麵目亦平靜..“今天是他與蛾之間,倘若回了宋,還有眾婦,你又能氣得過嗎?他們這些人,說到底與我們相去甚遠,為什麼你卻總是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

林修然說得十分對,然而我卻不完全認同,“修然..”林修然放在膝上的手因這一喚頓了頓..我己經許久不曾這樣喚過他了。

“幸福到底是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給不了我。對我來說,幸福並未全部掛在子郜身上,或許心動,然則卻不會因之要死要活,亦不會轟轟烈烈。

“我的幸福並未全部掛在子郜身上,誠然,我希望子郜能忠於我一人,然而如此他真做不到,我並不是死纏爛打之人,我有上百種方法除去蛾…這事或許你比誰都清楚,她是你找回來的,亦是你將其安插在我與子郜之間..但我卻並未將之除去…因為由始至終,或許蛾確實懷了惡意,但這個時候,她的事情並非我一人知曉,你以為她還能呆下去麼?隻怕再過不了幾日,便是最後的晚餐了..”

“我沒必要為了一個不得不離去的人,背負任何東西。再者,你或許不知道,宋宮此時那些媵室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還有幾人呢?”

話音落地,我與林修然之間沉入寂靜。

爾後,林修然忽地爆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響徹夜空…

待似笑得夠了,這才斷斷續續地對我道,“阿妍…阿妍..原來你算得如此清楚..我還真是傻,真傻..”

說到後麵,卻己開始喃喃自語,最後痛哭流啼,陸續的抽氣聲…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一直硬挺的脊這一刻彎了下來,一股頹敗爬上全身,林修然,在一夜之間似蒼老了十歲。

這期間,我一直默默地注視他,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除了安靜,我找不出別的來。

終於停下來了,我淡淡開口,“修然…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林修然壓了壓心口發痛的地方,阿妍就算是求起人來,亦總是這般不緊不慢,似乎隻是將請求說出來,對方答不答應,她並不太在乎。

“幫我送阿兄回現代,他需要現代的醫療技術。”

林修然沉默幾秒,“不,除非你與我一起走!”

“修然…在現代,我還剩什麼?你說。”動了動手指,我展了展快要麻了的腿站起來,丟下一句給你幾日思考時間,便轉身離去。

剛要入帳時,身形頓時怔住。

在我與林修然聊天的不遠處,子郜一身素白長袍,不知站在那裏多久,聽了多久,見我望他,亦回望回來,一雙眼沉沉地如那背後黑幕,深不見底。

不知何時,雪又開始下了起來,飄飄灑灑,總似下不完般,這一夜,在榻上,子郜動作粗暴,卻是直待得我叫出聲來,方才變得輕柔...

不知不覺,這雪一直下到眾人抵達鎬京,這才止歇。

果不出我所料,我見到了人群裏見到了前來成周慶賀的兄酋,一身赤芾玉珩,踽踽而立,而兄熙與紀則抱著小裌站在旁邊向坐在輅車中的我不停揮手。

裌亦是不停劃動手腳表示要下地來見我,然而,熙的大手卻如鐵箍般將他牢牢挾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