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內幾乎一片黑暗,唯有一個小窗還投著一束流光。隻見神父魁梧的身影從懺悔室緩緩移到了聖器室前,他伸出手在口袋裏摸鑰匙,肩上節節的肌肉鼓起來,差點撐破了黑長袍的接縫。‘神父?’有聲低語像蠍子般颯颯地滑過黑暗。神父好眼力,看到了從教堂一角遠遠晃過來一個模糊的身影,停在了懺悔室的前麵。‘完全保密嗎,神父?我聽說你是個傳統牧師。你鄭重承諾嗎,神父?不管我說什麼,警察都不會知道,是嗎?’”
來不及了,又一次來不及了!無論試多少次,自己都阻止不了他;而同樣的,無論需要死多少次,他也是不會停止這觸碰界線的努力——在這種亂世無情的局麵下仍存在著溫柔的心自己也曾算得是硬漢了,但還有一個更硬的。明擺著,他不肯放棄,不會退縮,他就是要越界!他會讓他不但像個被脫光衣服的人,而且也像個剝掉皮的人……你要怎麼辦?房間搖晃著,忽明忽暗,他前一秒才深信不疑的事,後一秒卻又猶豫不定——而他的故事已經越來越深,不能自拔了。
“神父開始靜下心來聆聽,語聲很輕,有點急促。但他隻覺得脊梁骨陣陣發涼,平日低沉、舒緩的呼吸加速了,脖子上的脈搏劇烈跳動起來,寬寬的額頭上滲出一粒粒汗珠……而懺悔還遠未結束:‘還有其他一些,神父,我得說說。’十多年來,神父一直忙於疏導人類內心的痛苦,給出耐心的忠告,寬恕他們的過失,可他低估了人類製造這些罪惡的能力。忽然,低語變調了,變成了邪惡的嘲弄:‘你也完了,神父。身為牧師的神聖承諾,你不能把我供出去;可放我走,你知道你的寬恕意味著什麼!’”
在故事中,至少在同等級的故事場景中,他們相互窺測,同時也更深地扣問自己的靈魂——多少次了,這樣困於囚徒式的難題?在靈魂那裏,人這個果停止了,上帝這個因開始了。靈魂如同一葉小舟,被遺棄在浩瀚無際的欲望之海上,憂慮和無知的不毛之地上,知識的海市蜃樓中或無理性的世界中,這葉小舟完全聽憑瘋癲的大海支配,除非它能拋棄一隻堅實的錨——信仰,或者揚起它的精神風帆,讓上帝的呼吸把它吹到港口。而平等信仰終浮現的黑色暗礁似的疑慮,宗教的虔誠和心智的自由協調陷入糾結的焦躁中,他仿佛要把長期深埋在胸中的鬱悶傾吐出來,無論聲音還是表情,都滿含著無法接受不痛不癢的安慰般的堅毅和更深的悲哀,然他的目光是坦然而自嘲的:我沒有驕傲到不能告訴你,我輸了;然在接下來的故事中,我又贏了。
“神父深吸了口氣,整個教堂此時了無聲息,好像成了一個巨大的真空,他從容地走近,捧著胸前的十字架,灰藍色的眼中閃著鋼鐵般的強光,隻見一雙碩大、強健的手在黑暗中無情地一握,幽幽的流光飄悠出燭光斧影的虛韻,‘你以死謝罪吧,’神父異常平靜地說:‘我是個傳統的牧師,魔鬼不會放過我,可上帝會寬恕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