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十六路,從起點坐到終點,去樊山公墓觀禮——夏青青的葬禮。
說不出遺憾或是怨恨,心中一股莫名其妙看好戲心情,完全沒有報仇的欲望,罵自己馬大哈、大包子,任人捏圓搓扁無怨言。但從前夏青青那樣的身份都被設計橫死家中,還死得如此不體麵,醜聞滿街。換如今一個中產階級家庭的小丫頭,能做什麼呢?最多是散打冠軍,難道真的學霹靂嬌娃扛一隻AK47,深入龍潭,一路橫掃,殺光了報仇?
你敢嗎?
我還真不敢。
我正矛盾懊惱頹喪,突然間有人拍我肩,一回頭,毛都沒一根,再轉過另一邊,那人已經在此笑嘻嘻等著,真夠無聊,現在還有誰愛玩這種幼稚遊戲。
一張陽光燦爛外加兩顆青春痘的正太臉,鳳眼濃眉高鼻梁,這少年,說眉目如畫毫不誇張,笑起來隻稍稍勾起左邊唇角,正是俘獲萬千少女心的邪魅模樣,其實就是習慣性歪嘴,左邊臉與右邊臉到了嘴巴就天然成型不對稱,同陳大濕的長相有異曲同工之妙。
至於人品方麵,我持保留態度。
提問:為什麼程未再能夠從萬千正太之中殺出一條血路,如此這般受人追捧?
回答: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小子是中德混血兒。
“嘿喲,你不是還住院呢?一大早穿成這樣去哪啊?”一個不小心,從前跟在屁股後頭哭哭啼啼的程未再已經長成大小夥,拚命抬高了頭才看得見他笑得像朵花得臉,累脖子。
對待程未再這類自戀狂,最簡單也最奏效的方式就是直接地徹底地無視。
於是轉過臉,繼續眺望半個小時才拖拖拉拉來一趟的十六路公交車。
但程未再顯然未達目的,依然在耳邊抱怨,“哎,我跟你說,我快被你害死,知不知道我爸為了這事把我零用錢都給扣了。我冤哪,我比竇娥還冤,遇到你我可真夠倒黴的,倒大黴了…………”
我實在聽得煩,抬起頭,麵無表情地說:“程未再同學,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真的很聒噪。”
未等得及他反駁,十六路已經搖曳生姿地來了,於是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說:“我現在有事先走一步,警告你少纏我,我對八十歲老頭一樣羅嗦的人沒興趣。”說完蹬蹬竄上車,那廝在背後“哎哎哎”了老半天也沒哎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吹著口哨哼著歌,去參加自己的葬禮。
此行空前絕後,我將永垂不朽。
如果夏青青尚在世,我一定選中式傳統葬禮,吹吹打打好不熱鬧,方圓十裏都知道夏家歡慶佳節,吉祥熱鬧。按夏家的財力,一定請得起當紅歌星來唱一曲《死了都要愛》,但夏凝霜肯定點《好日子》,紅紅火火放炮慶祝。
至於我,當然送一首《人鬼情未了》外加《等著你回來》送給秦暮川,讓他惡心到吐胃酸,從食道一直腐蝕到口腔。
一張臉燒掉一大半,呃,想想已經惡心到自己。
城春草木深,落燕雨紛紛。閑得無聊,又開始亂七八糟胡亂吟詩作對。
早春時節,公墓寂寂無人,偶有鳥鳴清脆,伴風吟。
顯然媒體未接到可以前來拍照觀禮普天同慶通知,大門前黑衣保鏢鬼煞一樣四處逡巡,說是鐵桶一般密不透風絕對誇張,因為我已撿著歪七扭八的小道從後抄上。
除卻管理員,無人比我更熟悉樊山公墓,隻因夏青青生母與外祖父都長眠於此,十年間每月初一十五必來探望,還有生日忌日國慶假期,從前總愛故作深沉,仿佛全世界唯我最憂傷,每每不遠千裏敢來此處透過稀疏梧桐葉四十五度角仰望老天爺,還要時不時落下幾滴孤兒淚,仿佛是偉大老天爺前世倒黴透頂虐戀情深的某某小三。
公墓圍牆並不十分高,最重要是高不過一側不知名參天大樹。
做做熱身運動,撩高了白紗裙,呸呸,來點口水摩拳擦掌,女土匪橫空出世,一蹬腿上樹,猴子似的活溜,這副身體著實好用,十八般武藝都來得,一蹦三尺高,堪比鬥戰勝佛天蓬元帥。
總之遠勝凡人,估計一掌能劈三塊磚,斬首似切瓜。
攀上延伸入牆內的枝椏,一條腿已經跨在高牆之上,再緩緩放低身子,最後安全著陸,前頭一群假裝肅穆傷悲的人排列整齊,唱一出送君千裏戲碼,撕心裂肺無人賞,豈不可惜?
風吹來,梧桐沙沙響,亭亭已如蓋。
我站在濃蔭樹影裏,靜靜看錦繡棺槨昭顯昨日繁華,不知是誰腦充血,未將夏青青屍身火化成灰,仿佛情意綿綿留她全屍落葬,墳墓比旁邊眾人多出好幾坪,在城中公墓裏顯得如此封建迷信不和諧。教人第一眼看了,認定夏青青生前是個一人占倆座的超級大胖子,死後大字形攤開來住豪華墳墓,大約連棺材都要訂做,不然找不到加加加大號。
我頹喪,這群莫名其妙的王八蛋。
幾位主要人物齊齊上場,我一個個打量過去,頓時眼花繚亂,女人的臉都掩映在黑紗裏,還要戴口罩,那個夏凝霜,你唯恐別人不知道你有口臭吧。
秦珊珊破天荒卸下她的招牌煙熏妝,一張臉白裏透著黃,該如何形容如此顏色,就是快要變成黃臉婆的趨勢但是又還沒有真正變成黃臉婆,我囉嗦了,但在此對天發誓,這是十年來第一次看見秦珊珊真麵目,曾幾何時我一度認為秦珊珊的煙熏妝是一層人皮麵具,夜裏下樓來喝水都是熊貓眼漣漪似的一圈又一圈,活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