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若有所思間,一眾高僧已然一圈排開席地而坐,圍繞著莊嚴奢華的祈福高台,朗朗誦經,頓時佛音天籟,響徹整個憶依殿的天空。
而這個時候,眼睛變得小而尖的我,遠遠就看到向這邊徐徐走過來的二爺。
一襲奢華的紫服,銀色的絲線勾勒出祥瑞的麒麟,上等的玉石環佩墜在腰間。他負手前行,墨發由一根紫玉簪子高高束起,露出英俊的臉,刻著異常剛毅的輪廓。此時的他華貴而沉靜的優雅,那雙深邃的眸,流轉間,黑漆似寒潭,沉寂著淡淡的清冷。
我縮了縮脖子,心虛的戰戰兢兢,又忍不住探頭探腦,詫異為何僅他一人入宮,卻未見到四小姐隨行。
恰在我兀自思忖的當兒,二爺那攝人的視線卻直直地朝這邊射來。
刹那。
萬年。
他原本冰冷的黑水晶般純粹無情的冷眸,此時蒙上了層層霧靄,迷一般。緊抿的薄嘴平直而僵硬,表情森然而凝重。
我震得倒退一步,卻又生怕引起旁人的猜疑,隻好強迫自己鎮定。
他沉沉、深深的看向我,眼底流露出鮮見的疲憊,隻此一眼,道不盡的繁紛複雜。
稍縱即逝。
旋即,他收回目光,就這樣目不斜視的向前邁去。
擦身而過。
我眼角晃過,恰瞭到他射向蘇浮塵的精芒,含著憤怒和警告,陰晴不定。
可,轉眼間。
二爺已然恢複那副麵無表情的冰冷,幽深的無法看透,莫測的像永遠琢磨不透的秘密。
蘇浮塵這邊,倒也不見怪,他那厚臉皮,根本沒有把我偷帶進宮而當場被抓現行的局促。
蘇浮塵眨了眨桃花眼,使了個安心的眼神給我。然後,臉上掛起招牌式的玩世不恭,悠閑的搖著銀扇,悄悄朝二爺頷首示意。
二爺冷著那張千年冰封的臉,直接選擇無視。
見二人再未有異常舉動,我悄悄舒了口氣。
低垂下頭,偷偷瞧著,見二爺拜謁蘇皇後,見他與其他後宮主子紛紛行禮,見他端正的坐到一邊優雅的端著茶盅卻一口未喝——
薄奚冷琰,就是如此一個突兀的存在。
他似乎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魅力,雖然隻是隨便的坐在那兒,但隻要看了他一眼,就仿若能夠將人完全吸引,不由自主的,整個身心都要陷入這種魔障中。
周圍的一切都是明麗的亮,唯有他是鬱沉的紫,冷硬而疏離。
嘴角微微上揚,我膽顫心驚之餘,竟虛妄的從心底湧出一絲異樣而又卑微的甜——
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無論我在哪裏,那個人永遠都能一眼就看到我。
縱使那冰涼徹骨的眼底滲著的是憎惡和厭煩,我亦苦澀的歡心……這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一個人的——
我願做你心裏麵的一顆針,細小所以無痕,但日久天長卻足以刻骨銘心。
吉時終於到了。
就要見到三姐了,久別重逢之際,我竟有種近鄉心怯的忐忑——
沒有你不見你未見你,再見時盼如故。
突然,梵樂驟停。兩排數十名宮娥的簇擁下,驚鴻仙子翩翩而至。
我抬眼,身體微微一怔。
薄奚音嫵蓮步姍姍,款款行來。她身披鮮麗明淨的綾羅華服,踏著繡有花魁牡丹的錦鞋,拖著霧一樣輕薄的紗裙,晶瑩剔透,隱隱散發出幽幽蘭香,恰遮掩了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的姿態奇美,明豔高雅,儀容安靜,體態嫻淑。真正是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她遠遠的佇立在祈福高台之上,在驕陽的光芒萬丈下,宛若遺世獨立的出塵仙子,傾國傾城。
仰望而觸摸不到——
我在這裏,你在那裏。
我愣愣的望著她,細細描繪她的遠山黛眉、她的俏麗酒窩,她的華容婀娜。一筆一劃,戚戚的刻畫,如此熟悉的眉眼,柔和的表情,溫馨過往浮現眼前,孺慕之情曆曆在目,這朱紅的宮牆再高何曾能隔斷我們六年來的無限思念。
瞬間,淚濕了眼眶。
可。
我隻能隱忍著。
身旁的蘇浮塵輕搖銀扇,一再安撫我切莫魯莽衝動,而另一側的二爺陰沉著臉,緊抿薄唇,射向我的眼刀冰冷而淩厲。
歎氣,我怎敢,又怎會流露出絲毫的異樣。
我隻能遠遠的看著,帶著虔誠和思戀。我多想親口對她說我的想念,我的擔心——我的三姐,這麼多年,過得可好?
大蔭帳下的各宮主子,以及蘇小世子和薄奚家主在皇後蘇氏的帶領下,緩緩走近祈福高台,正式開始舉行祈福大典。
而我這種小廝還有一眾宮女太監,隻能匍匐在祈福高台的腳下,默默稱頌。
我雙膝齊齊下跪,低下頭,慢慢闔上眷戀的眼,重重的磕了下去,發熱的額頭與曬得同樣滾燙的石板相抵在一起,擲地有聲。一滴淚悄悄的流過,輕輕墜落在石板上,瞬間便蒸發得無影無蹤,仿佛沒有存在過——我的心在不住的微微抽痛。
我不是沒有發現隱藏在你瑰麗朱顏下的那絲消瘦和憔悴,我不是不懂這深宮中勾心鬥角的殘酷慘烈。可是,三姐,我仍然無法釋懷。為何當初你舍得如此輕易的棄我而去,任我哭得撕心裂肺,任我百般求你,你卻鐵石心腸一般把我扔給了那個人。你可知,我這幾年過得……何等淒楚……我情願隨你進宮,寧肯在這個步步驚心的深宮服侍你,也好過待在薄奚府邸當豬狗不如的奴隸——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越深想,越鼻酸不止,卻又不敢哭泣,隻能死死咬著下唇,滲出絲絲血腥苦味。
罷了罷了,隻要能見你,看到你和你的孩兒安好,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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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後蘇氏領攜下,後宮眾妃子一起為整個大庸朝、皇帝及未出世的皇子祈福。放眼望去,唯有皇後的雍容嫵媚,三姐的婉麗出塵最為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