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涼亭,躬立在蘇浮塵身後,微微低斂著的雙睫,在溫潤的夏風中,輕輕搖曳,任沉思蔓延。
涼亭邊的夾竹桃點點散落在玉石桌椅上,蘇浮塵一個慵懶的欠伸一時間,朱衣上原先掉落的花瓣四散開去,香塵四起。又是一陣微風,和煦而暖陽。無數花瓣紛紛飄揚,如細雨般的落下,蘇浮塵半合著雙眸,瀲灩微掩,緩緩開口,“在想什麼?”
我悶悶的道,“沒什麼。”
“那你想說什麼?”蘇浮塵那妖嬈的眼瞼微微合攏,輕挑眉峰。顯然對我的“沒什麼”頗不以為然。
“嗯……”眼角瞥了一眼恭立在亭外的宮女太監,確保隔牆無耳的情況下,我才淡淡道,“蘇家是不會答應的,對吧。”雖是問句,卻帶著十足的篤定,一抹冷凝的笑浮上嘴角,我抬眼,凝視著他,久久不曾移開視線,幾近清寒,幾似冰雪。
蘇浮塵輕輕的笑,灩光漣漪,細長的手指輕撥銀扇,弄出“鐺鐺”的金屬聲。他朝我看來,靜若閑花,蒼勁的眸色繁華落盡,煙波流轉間,那冶魅飄悠的眼神就似要穿過我的眸看透我,直達我的內心深處,“何以見得?”
我收回目光,低頭出神的看著腳下零落破散的花瓣,嘴角微微的上揚。
思緒有些紊亂,不想明說,又不甘心不說,我就這樣脫口而出連自己也不清楚涵義的話,“是你?還是薄奚冷琰?”
蘇浮塵搖著銀扇,緩緩闔上雙眸,輕飄飄的一句,帶著一貫的上揚尾音,一副老僧入定的空靈模樣,“你猜呢?”
我搖了搖頭。
猜不到,也不想猜。
說真的,我並不是很想知道。
隻是——
“三姐會沒事吧。”我戚戚的問,生怕聽到讓人心碎的回答。
不過,幸好,蘇浮塵沒有讓我鬱結太久。
“不久之後,姑母便會協同音貴妃一同前往芳淼寺為皇上和未出世的皇子祈福。”
原來如此。
我盈盈淺笑,眼底終有了一絲暖意,如冰封冷寂的冬日第一縷柔光,輕輕的掠過蘇浮塵的臉,“也好。”
於是,緘默,不再多問。
何況。
我想知道的,也許永遠不會有答案。
蘇浮塵淡淡一笑,嘴角綻放出罌粟花般的弧度,似乎一切了然於胸卻又毫不關己的置身事外,“你果真不問了?”
我默不作聲的直視他。
不言,不語,不笑,不嗔——
不是不信,是不敢再信。
我曾給過那個人閉上眼睛捂起耳朵的信任,就算全天下都說他有錯,隻要他否認,我就相信。
可是,最後的最後,我的下場又是如何?
蘇浮塵那妖孽的眸,倏地綻開,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搖曳著,他的表情,一點點調侃,幾分輕笑,滿是寵愛,更多的是無奈,“你呀~鬼靈精!算了,懶得說你。”
我癟了癟嘴,回他一個大白眼,然後,安分守己退回原處。
心裏默默念著——
蘇摯雅啊蘇摯雅,我怕知道太多,會被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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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早尚陰沉的天,這會兒卻妖異的刮起了大風,吹散了遮蔽日輪的雲。
我微微側仰了下臉,眯著小眼看向大圓盤似的日輪,白燦燦的晃眼。
哎~歎氣。
佝著身,我收回看天的目光,轉而望著麵前忙忙碌碌的宮女太監,實在是連扯起嘴角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如此貪婪肆意的陽光下曝曬了將近兩個時辰,外加上,我本身晨起就帶著熱症,現在是渾身一陣涼一陣熱的難受。
真煎熬啊~
縮了縮脖子,咽了咽快要燒幹冒煙的喉嚨——
為嘛宮廷祭祀一定要選在午後這個很令人討厭的吉時?為嘛這個祈福的壇一定要搭在室外那麼炎熱的烈陽下捏?
這萬一讓宮裏幾位嬌貴的主子曬暈中暑可怎麼得了?!
嗚嗚!
蘇浮塵,再曬下去,奴才我要變成幹屍了啦!
哼!他倒是舒服的,優哉遊哉的坐在皇後娘娘鑾駕的大蔭帳下,我卻隻能站在帳外。
反觀蘇浮塵旁邊端坐著的皇後娘娘,我不得不感歎,這一家人的相似度了。
皇後蘇氏擁有一張傾城完美的臉,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靨輔承權,而那雙與蘇浮塵如出一轍的丹鳳眼使得她出塵的美貌在端莊懿德上平添了一股妖嫵。也唯有這雙鳳眸中不經意流露出一抹莊怡背後所承載的倦怠,方能稍稍窺探她保養的近乎完美的年輕美貌下真實的芳華。
嘖嘖,已近四十,容顏卻還似剛剛二十出頭的少婦,真真無愧於當時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謂。
不過可惜,饒是如此,依然無法獲得君王的獨寵。
我收回目光,低斂眉眼,不禁唏噓,歎的是這位隻能在皇後尊位孤芳自賞的天下第一美人,歎的亦是我的三姐——如今寵冠後宮的音貴妃。
我溫婉仁善的三姐,究竟是如何獨自一人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熬過了整整六個年頭啊……
“兒臣參加母後。”一道陰柔的請安聲,打破了我的深深憂慮。
原來來者是先頭在禦花園已經打過照麵的荊王。
於是,又是一輪請安拜會之禮。
我立在幕後一角靜靜觀察著。荊王淡淡的眉眼,氣定神閑的在一群盈盈嫋嫋的後宮皇妃公主間穩穩端坐,來往風度翩翩,禮數有度,親切又不是尊貴,絲毫不見有任何的嫌隙,再聯想到剛剛發生在禦花園的那幕,我不禁心下對其佩服之至。
以我這幾年來夾縫求生的經驗來看,能做到如此從善如流風生水起,不是玲瓏剔透之人,便是偽善至極。
想來,無論是前者亦或是後者,這位荊王都非能夠小覷之輩。與此人虛與委蛇,那真是要慎之又慎,否則,還不曉得何時會被反咬一口。
我想到此處,又不免徒增擔心。
望著與荊王談笑風生的蘇浮塵,如此與虎謀皮,我微微搖頭,真是頭疼萬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