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武昌起義後遺症(2)(2 / 3)

第五鎮的炮隊駐紮李家寨街上,這不是秘密。在此之前,他們未見異常,軍民彼此兩安,誰知今日竟會突發癲狂。婚喪大事。州縣官下鄉出巡,各路人等一律回避,唯獨送葬的隊伍與迎親的花轎除外。不僅如此,萬一碰上,官員儀仗必須避讓。若是家境殷實,願意出筆錢,迎親還可以仿用官員儀仗,不過隻能使用“回避”與“肅靜”牌,不準打官傘。新郎官新郎官,新郎也是個官嘛。當然,“肅靜”牌並非真正要人鴉雀無聲,主要就是圖個體麵,討個口彩。這些最起碼的規矩,隻要是人,便當知曉,那些北兵,難道不懂?

前來賀喜的賓客盈室,酒席主要擺在屋外。大家聞聽先是憤怒,後是發愁。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那幫大爺,誰能惹得起?無奈之下,王本固趕緊帶著老婆,到鎮上的炮隊司令部跪哭喊冤,差不多過了一個時辰,花轎方才進門。

有過這等波折,你吹打得再歡氣,喜酒的滋味也隻有苦澀。李玉亭尤其憋悶,覺得空氣似乎都滿是顆粒,令人呼吸不暢,更兼萬物變色,門外的陽光似乎都在沉澱,就像正常人在花間突然變成色盲。他平生最重麵子二字。所謂士可殺而不可辱。此刻雖在局外,卻也無法忍受。於是草草喝了幾杯,便先行告退。

信陽規矩,鄉鄰朋友,喜酒隻喝一頓。反正彼此住得近,喝完趕緊走人,賓主兩安。但是親戚不行。他們的家一般都不在本鄉本村,一日來回未免勞頓,再說成婚的禮節甚繁,非一頓飯可以完成,必須住下幫個人場,直到典禮結束。

也幸虧李玉亭走得早。因為後麵的場麵更加不堪。

趕上婚喪嫁娶,小戶人家都得在院子裏臨時安鍋灶,類乎行軍。廚房騰出來,還得擺酒席。那天擦黑時分,在外忙碌的廚師,忽見七八個亂兵遙遙而來。他們沒持槍,個個步履踉蹌。廚師感覺不妙,趕忙示警。裏麵隨即有人出來,指認就是上午作孽的幾位。

阻攔是沒有用的。誰有那樣的膽量?再說按照規矩,碰上這等喜事,即便來了乞丐,你也不能驅趕,也得管杯喜酒,何況還是在前敵勞苦功高的所謂軍爺?

可那些醉醺醺的北兵誌趣顯然不在酒上。進得堂屋,二話不說便闖進新房,一把揭下新娘的蓋頭,淫聲浪語,肆意汙辱。

新娘的蓋頭隻有新郎能揭。如果僅僅如此,倒也罷了,偏偏這還隻是個開頭:他們鬧得興起,幹脆把住房門,輪奸新婦。

剛開始新娘還哭、喊、踢、哀號,後來完全沉默,隻剩下那幾個亂兵牲口一般的號叫。新媳婦過門,自然有彩禮,就擺在新房裏麵。獸欲發泄完畢,他們正好順手牽羊,一點不剩。反正都帶著包袱,提起來再方便不過。

狼藉不堪的現場依稀提示著逝去的喜慶,一派凝重的血紅。現場的壯年男人少說也有五十個,那幾個亂兵體格雖壯,但均已醉酒,別說武器,甚至褲子都沒係好。無法想象,強奸和搶劫怎麼能進行得如此順手,如此光滑。

王本固家的喜事隨即辦成喪事。當天夜裏,新娘投河自盡。

張瀹泉和鄧建勳也遭了禍殃。張瀹泉的女兒被亂兵裹挾而去,好幾天生死不明;鄧建勳的情形與王本固類似,但結局更慘。

鄧家本來也是喜事,二兒媳婦給他生了個孫子。信陽風俗,孩子出生第三天,要用艾蒿和車前草煎水,為他去除汙穢,所謂“洗三”,同時派人向外公報喜。喜帖之外,要用紅手帕包著四枚染紅的熟雞蛋,報喜後徑直擱到外公家的供桌上。是男孩兒放在左邊,是女孩兒則擱在右首。鄧建勳正在操辦這些,亂兵忽然不請自到,二話不說,就要強奸產婦。

“洗三”的熱鬧自然不比娶親,因此當天的目擊證人更少。也就是說,他們更無抵抗的可能。剛剛生產三天的母親,即便夏天也不敢受風著涼,更何況當時已是秋末。她頭上纏著厚帕,躺在床上不敢動彈,被亂兵逮了個正著。

鄧建勳共有三子,均已結婚。小兒子去年剛剛成家,尚無子息。這樣的女人若門第富貴,自可養尊處優,而鄧家雖已入小康,但卻是舉家動手的結果。當時他的另外兩個兒媳都不在眼前,都在河邊漿洗勞作。一個洗菜備飯,一個洗滌衣物,都與喜事有關。

亂兵獸性已起,不斷撕扯產婦。鄧建勳等人不敢攔阻,隻有蒼白的哀求苦勸,自然毫無作用。嬰兒的搖床,信陽人稱搖窩,此刻就在產婦床邊。亂兵的喧鬧驚起嬰兒,他扯著羸弱的嗓子,憤怒地抗議。這聲音牽動了奶奶的心。鄧建勳的老婆撲騰一聲跪倒在地,攀著亂兵的腿,求他們饒過產婦,願以另外兩個兒媳替代。

當時亂兵並未發現別的目標。鄧建勳的老婆年事已高,更兼勞作一世,已無性別,自不能入各位軍爺的法眼。同樣的服裝,模糊了他們彼此相貌上的差別。就像麵對一群狼或者一群犛牛——沒有侮辱狼與犛牛的意思——你不會區別它們彼此的相貌,後來在鄧建勳的記憶中,對於領頭的士兵,也隻有身材最矮的印象。他操北方口音,相貌並不醜陋,至少沒有醜陋到留下印象的地步。自始至終,他絲毫沒有慌亂猴急,似乎這不是作孽,而是一場經過無數次預演的再正常不過的實彈演習,隻是純粹的技術行為。聽了女主人的話,他停下動作,冷靜地確認還有兩個更加美味的獵物後,立即起身交代旁邊的那個黑臉漢子:“這個先賞你吧。在劉家廟,你幹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