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武昌起義後遺症(2)(3 / 3)

劉家廟在漢口,是江岸火車站的所在地。故而江岸車站也叫劉家廟車站。當時兩軍曾經在此激戰。

亂兵擋在中間,鄧家人是咫尺天涯。包括那原本無比喜悅的丈夫兼父親。產婦的慘號絲毫不曾影響亂兵的情緒,那個黑臉混蛋始終充滿野獸般的激情,身子不斷地拉弓放箭。等另外兩個兒媳婦回來,亂兵們將她們拖進屋內,領頭的那個矬子首先選擇了近似新娘的三媳婦。

那是可以想象的輪奸。最後矬子看看癱在床上的女人,罵道:“媽的,也不知道哪個能產下老子的種。這年月兵荒馬亂,槍子又不長眼,說不準哪天……唉!”

當天夜裏,產婦死去。盡管亂兵一走,他們就請到了名醫胡泰運。胡泰運後來告訴李玉亭,一搭脈他就知道已經沒救。之所以還要開方子,不過是為了安慰活人與良心。

胡泰運需要搶救的不隻是鄧建勳的兒媳,還有鍾靈寺的住持心禪。廟裏沒有女人,亂兵所為何事,難道是良心發現,要燒香拜佛以贖前愆?當然不是。他們經過周密偵察,深信廟裏不但有佛語梵音,還有雪花銀子。

鍾靈寺很小,包括心禪在內,隻有兩個和尚。這等地方,豈能擋住深夜的亂兵。他們擂開山門,闖進去便逼問財物。心禪說:“各位軍爺,此乃佛門淨地,哪有銀子?”亂兵拍拍心禪的光頭:“佛門淨地,沒有銀子。花和尚,你騙鬼去吧。現在我們隻動口,是給佛祖麵子。趕緊交出來,否則別怪大爺們不客氣!”

心禪到底是出家人,又蟄居信陽,還管當兵的叫軍爺。其實從北洋新軍開始,稱呼便已逐漸更改:副營長(督隊官)以上,統稱大人;連長(哨官)至排長(哨長),統稱老爺;書記司書,統稱先生;正目副目(正副班長),合稱棚頭;正兵副兵雜役兵,統稱老總。

“本寺不過是座小廟,香客很少,哪會有銀子?我身邊倒是有幾吊銅錢,軍爺們辛苦,拿去喝杯茶吧。”

啪地一槍響起。這聲槍響意義重大,值得紀念:這是信陽百姓承擔革命代價的血腥開始。心禪腿上中彈,撲騰一聲癱倒在地。有人踢了開槍的亂兵一腳:“住手!萬一打死他,從哪兒找銀子?”

心禪依舊不鬆口。寮房內陳設簡單,幾近寒酸,毫無目標。然而這難不倒訓練有素的政府軍,他們有辦法。此廟雖小,但卻有口大鍋,偶爾做法事時,好招待香客。他們灌滿水把心禪撂進去,威逼小和尚悟禪在下麵生火。

人的意誌終究有限。正如上帝未能保佑鄧建勳和王本固,佛祖也未能保佑心禪。他供出銀子埋在夾壁牆中。亂兵們聞聽立即撇下他,直奔夾壁牆而去。悟禪試圖抱出師父,但剛一使勁,手上已經沾了好幾塊肉皮。幾天之後,心禪圓寂。臨死之前告訴徒弟,夾壁牆裏共有三千六百五十七兩銀子,準備將來蓋大殿用的。其中有二十七隻,是和盛爐房化鑄的整寶。

寨子裏的人越來越多。不斷有人來此投親靠友,婦孺為主。終於有一天,寨牆外也響起了槍聲。

槍聲響於深夜。李玉亭噌地一下坐起身來,衣服尚未穿好,便要朝外衝。但到門前時,又突然轉回來,穿好衣服,抄起自己的手槍——是把五響毛瑟,俗稱無煙鋼——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在庭院裏遇見手持燈籠的李緒賓,他搶先念道:“看前麵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然後父子彼此應和:“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幹幹淨淨!”

李玉亭一邊念一邊走,直奔寨門而去。周圍槍聲大作,守衛小有慌亂。李玉亭趕到跟前,砰地開了一槍:“別慌!李家寨什麼樣的土匪沒碰到過。”此言一出,大家隨即鎮靜。

黑夜裏子彈出膛時,槍口微微閃光,沒有彈道的痕跡。目力適應之後,賊人一旦跑動,黑影隨即浮出。李玉亭判斷,外麵大約有一二十人。此時寨子裏的男人幾乎全部趕到,大刀的白光凝滯而且緩慢。大家緊靠寨牆,有槍的隨便放兩槍,沒槍的呐喊助陣:“小毛賊,來吧!”“把脖子洗幹淨,爺的大刀已經磨亮!”

打了一氣,賊人退去,眾人吆喝著要喝酒慶祝。李玉亭搖搖頭:“還不到時候。小心他們殺回馬槍。老雷,把人分成三撥,一撥值守一撥後備一撥休息,耳朵都警醒點!天亮後派賞!”說完這些,他突然發現父親也在旁邊。李緒賓說:“老八,你不該唱《鎖五龍》,應該唱《蘆花蕩》!”李玉亭淡淡地說:“不是我該唱《蘆花蕩》,是你該唱《定軍山》。”李緒賓搖搖頭:“你知道我不是那塊料。我沒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