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武昌起義後遺症(2)(1 / 3)

最先承擔代價的,就是李玉亭。首先作惡的,則是第二鎮。他們原是北洋常備軍左鎮,先改為第一鎮,後來全軍統一編組,番號讓與清廷最信任的京旗常備軍,他們改為第二鎮。11月21日晚上十點左右,第二鎮亂兵哄搶李玉亭名下的祥和記布店,搶走白銀三十五兩,銀元兩百零一塊,以及大量的衣服布匹。就這麼說吧,整個商鋪仿佛搬了家。櫃上的銀錢略有剩餘,那是由於有些滾落在櫃台之下。還好,和盛爐房絲毫未受影響。因爐房有規矩,下了班管事的便順手鎖門離開,趙明遠沒有爐房的鑰匙,與管事的項克敏都另有住處,幾個徒弟沒有床鋪,就地躺下,旁邊放著便桶便壺。任你隨便打砸敲門,他們在裏麵即便有心,也隻是開不得。

碰到這等事情,首先肯定要報官。但是巡檢司也好,三班衙役也罷,胳膊粗的是大爺,誰能惹得起北兵?祝鴻元連聲歎氣搖頭:“天下大亂,乾坤欲傾。這是戰爭狀態,奈何?”李玉亭說:“知州大人,此事萬萬不能就此罷休!大軍雲集,紀律不振,豈不滿城遭殃?”祝鴻元無奈地點點頭:“本州馬上找駐軍抗議交涉。”

口頭抗議毫無作用。當天晚上,搶劫便再度上演,作惡的是第四鎮,原北洋常備軍的右鎮,當時被編入第一軍,跟隨總統軍官(簡稱總統或軍統)馮國璋南下作戰,如今部分人馬從前敵撤下休整,因其中有傷兵,還在州城北門外建了傷兵醫院。按照道理,既有戰傷,就當臥床休養,誰知他們竟然還有餘勇可賈,足以作惡:抵達信陽當天,就竄到西門外的周姓豆腐坊肆行劫掠,並放火滅跡。時值冬日,天氣幹燥且多風,烈火一連焚毀百餘間房屋。火勢起來時,四周雜亂,亂兵隨即將剃頭匠張子愷的閨女挾持而去,下落不明。

湖北新軍與北洋六鎮都是新軍,在李玉亭眼裏都是開創中國軍隊新紀元的先鋒。新軍士兵審查比較嚴格:“實係土著良民,年在十八九以上,二十五歲以下,身長四尺八寸,素無嗜好,不帶暗疾。”也就是說,身高一米六以上、不抽鴉片身體健康的良民方能錄用,入伍後接受學科和術科兩種訓練。術科指軍事技術,占主要份額;學科主要是政治思想教育:《聖諭廣訓》《孝經》《修身教科書》《標史摘要》《精神教育及講話》。炮兵重要,另加《忠孝經》。所有這些,以《聖諭廣訓》《孝經》最為根本,簡而言之,就是忠孝。信陽本非敵土,百姓皆為良民,這樣教育出來的新軍,怎能忍心如此?李玉亭想不通。

惹不起躲得起。李玉亭決定城內的生意暫時歇業,財物集中保管,由夏先生照看,他回李家寨暫避風頭。正巧,王本固的次子要迎娶新婦,早已派人送來請帖。

兵車不再南下,客運已經恢複。從車窗看出去,途中的集鎮無不駐有北兵。下了火車,李玉亭順道查看查看鎮上的幾處鋪子,對掌櫃的囑咐幾句,便匆匆回了家。可人雖已到家,但心依舊在飄蕩。李緒賓不知從哪兒來的情緒,拉住他就要票戲:“不能光練銅錘,架子花也得學學。一撇一捺,人字兩條腿嘛。來來來,我瞧瞧你的《鎖五龍》有沒有長進!”李玉亭說:“城內的鋪子遭了搶劫,你還顧得上票戲?”李緒賓幹脆地搖搖頭:“那是你的事兒。”李玉亭看著父親,突然一陣虛弱。此時他才發覺,盡管自己願意當家,但內心深處依然希望找個靠山,或曰支撐。夏先生固然得力,但也隻是輔弼,感覺不同。

好歹陪父親過完戲癮,李玉亭吩咐人去請幾個固定的牌友,準備湊成一桌。下人剛剛出門,他又對著背影喊道:“順便告訴老雷,這幾天要小心守衛。”下人轉身點頭稱是,準備奉令而行,李玉亭卻又說道,“你還是走吧。我去對老雷說。”大李小李雖然分了家,但寨子的防衛還得繼續。因老雷是小李的人,於是防衛也由小李家牽頭,但費用家家分攤,大李自有份額。

李玉亭帶上老雷沿著寨牆巡視一圈兒,囑咐他安排人手準備刀槍。寨子裏幾乎家家都有武器,以大刀長矛為主。但這些東西,何足依仗?主要還要靠火槍快槍。火槍多係各戶自備,快槍則都由大李與小李兩家購置,從賬房上開支。買來槍支子彈,分發守衛訓練使用。

那天晚上李玉亭手氣奇差,基本等於沒開和。這讓他更加懊喪。接連幾天,都未見起色,完全異於常理,但他卻無暇深究。因為有更加緊要的東西,吸引著大家的注意。

王本固、鄧建勳和張瀹泉都是小李家的佃戶,既種地,也幹點小手藝,家境比較殷實,如今都置有田產。之所以還要租種李家的水田,是因為自耕的收入未必高於租種:佃戶隻需繳納收獲的四成,但地主卻要負擔全部的稅賦。多年合作至今,彼此來往密切。李家並不以富傲人,他們也不覺低人一等。兩年前舉家受洗都要邀請李玉亭,何況兒子成親。王本固老早就給李家發過請帖。按照常例,李玉亭可去可不去。若人在信陽,或因故不能脫身,完全可以派個代表。眼下他回到李家寨,可謂一舉兩得:既避風險,又給王本固麵子。

民間的婚喪宴席,無非八大碗。雞魚肉,外加豆芽、千張豆腐、水豆腐、豆腐皮和一碗時令菜蔬。一般的份子五角即可,也有三角的。這點錢李玉亭當然拿不出手,怎麼著也得二兩。因此他要坐堂屋裏的主桌,還是上席。可是吹吹打打,左等右等,眼看時辰已過,就是不見花轎。王本固先前還強自鎮靜,後來越發心焦,李玉亭反倒要寬慰主人。正午時分,方才有人慌慌張張地跑來報信,說花轎被一群北兵攔住,死活不讓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