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者有農民四百多,會黨五百餘,鐵路工人一百六,新軍僅僅四十又八。各方麵代表倒是挺齊全,李世登是學界代表,周家訓是幫會代表,還有兩個工界代表,在京漢鐵路供職,一個叫餘大猷,另外一個姓胡,名字李玉亭沒記住。經過文學社的暗中聯絡,他們都成了革命黨。李玉亭看看賢侄,再看看周家訓,暗暗搖頭。這兩年來,周家訓沒有正經事由,轉行當了漁霸,難道這等人也能當革命黨,跟受新式教育有學問有理想的李世登平起平坐?或者,這就是新紀元的特點?李玉亭不禁心生疑慮。不過他並未直言:“賢侄,你不回家,跑我這兒來做什麼?回頭你爺爺知道,又得罵我敗家子。”
賢侄這個稱謂,不是調侃,就是生分,李世登豈能不知。他早已摘下眼鏡,聞聽此言開口笑道:“八叔,行了吧,你知道我為啥不回家。爺爺是老古董,不像八叔您,思想開明,頭腦開化。咱們李家寨,隻有您能支持革命。您是真正的革命黨!隊伍已經打散,明天劉代表南下請示機宜,我跟他一起走。他們幾個回信陽牽製清軍,繼續革命。”
李玉亭道:“你這不是胡鬧嗎?朝廷一直在革新,預備立憲,你們幹嗎還要操槍弄炮?”
劉化歐立即接過話題:“您李先生都這麼看,那說明他們的迷惑力的確不弱。越這樣我們越要革命。什麼革新,那全都是糊弄人的。拖延時間,虛與委蛇。我們才不上當呢。”
李玉亭自始至終沒跟周家訓交一語,彼此隻是微笑拱手。這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劉化歐的口才太好,始終掌控著話語權。他告訴李玉亭,這隻不過剛剛開始,孫中山很快就要回國直接領導革命。屆時各地將紛起響應。信陽的革命,也是老鼠拖木鍁,大頭在後頭。大清已經完蛋。你就等著瞧吧。
大清早晚要被清除,李玉亭毫不懷疑。堂堂知州被學生圍堵十幾天,竟也隻能就範,這說明什麼?一個人不要麵子,任啥都別想做成,一輩子不會有出息;堂堂一級衙門不要麵子,那還叫什麼衙門,連廟裏的泥菩薩都不如。州府墮落如此,豈非亡國之兆。這與下令“海圻號”宣慰僑胞,完全對立。可話雖如此,李玉亭依舊不能接受周家訓。安頓好大家,他悄悄質詢侄子,李世登略一思忖道:“八叔,他不是流氓地痞,是幫會。幫會也能革命,孫先生手下就有很多這樣的幫會。既然要共和要革命,就得各方麵廣泛參與。幫會也是一股重要力量。隻要與清朝為敵,哪怕他是土匪,也是革命黨的朋友,我們也要積極聯絡,把他們改造成革命黨。再說上次圍堵張書紳,我們也算有過合作嘛。”
次日厚贈盤纏,送劉化歐和李世登南下。留在信陽的這幾個,飽餐一頓,也告辭而去。這些人的確沒有閑著。半個月後,一列運兵車在武勝關前的東篁店側翻,車上的清兵頗有死傷。這一段山高坡陡,彎道甚多,最險處彎道的曲線半徑不過三百米。在此製造事故,正得地利之便。
是革命黨餘大猷做的手腳。兵車通過時,他扳下反舵,火車隨即翻倒,三節車皮傾覆。車上運載的,是清軍最精銳的北洋六鎮。他們下車查清原委,用鞭子將餘大猷活活抽死。
幾天之後,信陽城北又燃起硝煙:明港鎮上東方轉運公司的糧庫突然走水,裏麵屯集的軍糧大半被焚毀;祁家灣鐵路橋遭到破壞,又一輛兵車側翻;花園的軍火庫,肖家港車站的軍火車,相繼失火。
朝廷最早動用的是毅軍。但此時的毅軍,早已沒有毅勇巴圖魯宋慶西征金雞堡、東戰九連城時的士氣,根本不中用。報上甚至有請日軍幫助平叛的言論,窘狀可以想象。無奈之下,這才起用袁世凱。而今兵車無法開行,袁世凱正好也不想跟革命黨血拚,大批清軍麇集信陽。從番號上看,北洋六鎮除了第一鎮與第三鎮,其餘四鎮都有部隊駐紮於此。二、四、六鎮直接由袁世凱一手栽培的北洋常備軍而來,是其嫡係中的嫡係。他們淘汰下來的武器,再轉給其餘三鎮。裁撤兵部後,各省軍隊以及北洋軍均由陸軍部統領,唯獨二、四兩鎮還歸袁世凱直轄。然而袁的這些看家本錢,很多根本沒有用於湖北。他們若傾巢南下,辛亥革命的曆史必將改寫,因為實力太過懸殊:漢口漢陽已經陷落,武昌旦夕可下。就在馮國璋即將總攻武昌時,袁世凱從北京打來電話,緊急刹車。
因此緣故,後續部隊駐紮信陽不動,前敵也有部分兵馬後撤休整。溮河北岸的這座古城,注定要為武昌的革命支付成本。根由無他,就是北洋兵。那些原本該在戰場上發泄出來的凶暴與戾氣,陰差陽錯地拋灑在無辜的信陽。世間之事,就是這般奇妙。
凡有代價,便總得有人承擔,正所謂能量守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