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留下贓款(2)(3 / 3)

除了升色,還有“升平”。這是分量上的技巧,但卻不是缺斤少兩,完全依靠賬房換算。各地出品的整寶,重量不一形狀各異,但都需要實物交割。比如在天津報稅,他們隻認五十兩的整寶,形狀與和盛爐房出品的一樣,俗稱“東海關”;上海海關雖然也認五十兩的重量,但形狀是橢圓形的,俗稱“鬆江”;東北來的整寶方形,俗稱“方槽”;和盛爐房的整寶隻能沿用漢口習慣,每隻標重五十三兩六錢。總體而言,天津采用“公碼平”,北京采用“京市平”,有些地方采用“西公碼”或者“錢平”。外國銀行隻認自己的標準,叫“行平”。這樣兌換銀子,就需要費點手續,也就有了技巧。

怎麼說呢?比方商人要拿“西公碼”的銀子,到外國銀行繳納稅款或者存儲,就必須先到爐房銀號換算公碼平,再換算成行平。這一次交易,便要吃兩次虧。因為行平是一千兩,比公碼平多五兩。一千兩銀子從行平換成公碼平,若用一千按照九九乘法表計算乘法,得九百九十五兩;若用一千零五兩除一千兩,就得九百九十五兩二錢四分,這個零頭便是利潤。西公碼比公碼平每百兩少二錢六分,他們仍用此法,又可得到一二錢銀子。這在賬目上稱為“升平”,被視為正當收入。這種業務,前戶房書辦項克敏最為精通。

如此綜合,每隻整寶爐房能賺一兩左右,毛利潤不足兩成,算不得暴利。

這種記賬方式會計準則,現在聽起來還覺得繞,何況百年前未必識字的百姓?此景此境,想讓他們不糊塗,對爐房放心,怎麼可能?若說不合理,如今銀行類似的貓膩更多。

還有更惡劣的做法。銀錁子做好之後,放入冷水一激,便會產生一些小孔,有銀水垂下,形成蜂窩狀。有人用專門的工具掏出小孔,挖出銀子,灌上銅鉛,然後再用銀水封好。甚至在銀水入槽時,直接臥銅臥鉛。不過這樣元寶或者銀錠臉上不免臃腫,內行人搭眼即知。

這些伎倆隻能騙外行。爐房內的巨大夾剪,就是對付這個的。收到銀錠後,放入夾剪,徒弟用屁股使勁一坐,隨即真相大白。銀錠表麵都有爐房記號,這樣的假他們一般不敢造,多數都是自家或者小作坊的手筆。

收到整寶無論成色如何,必須鑿驗,所謂砍寶。有些黑心爐房,采用特製夾剪,兩片刀刃之間有些縫隙。一剪子下去,主人家一兩左右的銀子,便掉進黑窟窿,所謂“老虎剪”。無論有無此類伎倆,爐房收到整寶的機會都不多,一來就算是大買賣,故而每逢砍寶,東家都要擺酒席,犒勞師傅夥計。

和盛爐房打算長期經營,手段都在行規以內,從不亂來。事實上李玉亭很知道替主顧考慮。他特意交代,下午若收到鄉下人的活計,師傅夥計們都要加快進度。因為隨便耽誤一點,農民們便有可能滯留城內過夜。且不說住宿費用,光手續就夠麻煩的。政府越是虛弱自卑,越要如此鉗製——無論言論還是行動。當時便是如此。官府規定,騎馬攜械沒有行李貨物的,不許雇傭馬夫,禁止在城中過夜。單身行腳客,無論有無武裝,隻要沒有行李,又無保人,就可能被趕走。夜晚裏坊關門上鎖,有人守衛。隻有醫生產婆可以通行。常人若有急事需要出去,必須申請夜行牌。可以想象,那是何等的不便。

說一千道一萬,李玉亭那頂“錢鬼子”的帽子,就像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無法拿下。不為別的,主要是普通百姓的確算計不過來,缺乏安全感。有人曾經發牢騷,說拿隻整寶,先兌換成散碎銀子,然後再鑄成整錠。你什麼都別幹,就這麼兌換下去,很快銀子就會消失。雖然有點誇張,但基本都是事實。誰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