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在城內本來就有產業。分家之後,這部分財產全部劃給小李家。李玉亭將房屋整修擴充一番,開始常駐城內,在小南門附近。至於產業,原有幾間布店茶葉店,規模都不大。李緒源的主要精力,向不在此。李玉亭當家之後,沒有擴大布店茶葉店的規模,而是新開了一家爐房。這是個十足的創舉。此之前,兌換業務全部集中在恒源票號等幾個票號錢莊。他們從漢口的總部遞解整散銀子。李玉亭親眼見到過的,隻有鐵匠銅匠的鋪子。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這情致他很是喜歡。想當初,信陽城內要是有足夠的爐房,那些銀錠肯定不會被貿然當作錫塊。那樣的話,他們李家還能有今天嗎?夠嗆。
要開爐房,得有上好的師傅。因化鑄銀子最緊要的工序,在於掌握火候。這一點難不倒李玉亭。趙明遠是天賜良才。至於經理,就請戶房書辦項克敏。工具首推天平,其次是化鑄用的坩堝、銀碗、銀爐、銀模、夾鉗,以及剪寶用的鑿子和夾剪。選好地方,招來人手,備齊工具,“和盛爐房”便宣告開業。門臉前邊掛著兩塊市招,一塊藍色金邊銀錠形狀的木牌,下懸兩條布簾。一條寫著“頃化銀兩”,一條上書“散碎成錠”。
就這樣,在李玉亭實際操盤的第二年,小李家的生意便像銀爐中的爐火,一派通紅。你生意紅,別人眼睛紅。第一個眼紅的,不是大李家的誰誰,或者恒源與瑞和等票號,而是前任稅課司大使周家訓。
古往今來,官員出事多是暫避風頭,沒過多久便能複出,二十個月後又是官場的一條好漢。可周家訓畢竟不入流,又是直接責任者。盡管事情已告平息,他也未能死灰複燃。失去如此肥缺,任誰也不能心甘。周家訓先找州府謀求複出,結果可想而知;回頭再找李家尋求補償,李玉亭自然也不可能應允。賣地一事,兩個人從未直接照麵,這也是衙門裏的規矩,都是通過中間人。彼時都無承諾,何況事後?
周家訓起初找李玉亭時,和盛爐房尚未開張。如今爐火通紅,他自然要梅開二度。此時他已經轉戰溮河,吃漁民的份子。地處淮河流域,自然有人靠水吃水。城南二三裏外的溮河上,帆影不斷。無論船大船小,船首位置都畫著眼睛,以便借得魚龍的靈氣,看清障礙把握方向,規避一切凶險。然而善良的願望往往不能實現。至少他們無法避開周家訓。
李玉亭盯著周家訓的眼睛,老半天沒有吭聲。片刻之後,他搓搓手上的玉扳指,徐徐道:“爐房開張時,你沒工夫來道喜,如今才來。昔日對你多有煩勞,你從溮河過來,勞費腳力,我送你一雙鞋穿吧。”隨即讓項克敏給他二兩銀子。
當時李玉亭正在爐房內看他們化鑄銀子。這個樂趣,他輕易不會讓人剝奪。周家訓進來後剛要開口,李玉亭眼睛緊盯著煉化爐,豎起手掌以示製止。等到如今煉好銀子,周家訓的銳氣本來已去大半,但期望與收獲之間的巨大落差又產生了新的能量:“誰砸我的飯碗,叫我不好過,他也別想好過!”李玉亭沒有吭氣。項克敏是長大的,可不是嚇大的。他把拿著銀子的手朝後一縮:“大使過手的銀錢,就像溮河的流水,自然不在乎這點小錢。既然如此,小店剛剛開張,本小利薄,克敏就收回賬上了。”周家訓趕緊伸手搶過銀子,氣衝衝地轉身便走。走到門口又扭轉身子,恨恨地剜了李玉亭一眼。那頂油亮的帽子,朝四麵八方胡亂反射陽光。
剛剛親見銀錠鑄成的李玉亭,心情頗為愉快,並不為之所動。他衝周家訓的背影高聲喊道:“大使好走,不送!真要找補,你還是去找知州張大人吧。他眼看任期將滿,再不去找,他可就要高升離去。他這一任,那可是油水豐厚。光打著我們和盛爐房戳記的銀錠,就不知道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