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何故主動投監(1)(1 / 3)

李緒源被州府下獄之前,麻煩早已開始。因家大業大,許多地方事務知州大人還要仰仗,故而衙門已經給足李家麵子。惜乎此事來頭太大,終究捂不住。

根據條約,洋人隻能在通商口岸置買房產。而大別山裏的信陽州,顯然並非對外開放城市。教士固然可以建設教堂,但隻能作為公共財產,不能當作私人住宅。一句話,房產證上隻能署單位名稱,不能落個人姓名。不僅如此,李立生他們還算好的,有些後來者是悶聲不響地幹大事,連契稅都不上。

湖廣總督、參預政務大臣張之洞隨即上奏朝廷,要求“以失領土罪有司,轉飭鄂豫督撫交涉收回所買土地”。 清朝定例,山東、山西、陝西、河南四省不設總督,巡撫為最高長官。當時河南巡撫是張愛玲的叔父張人駿。他認為信陽兩任知州曹毓齡和徐佐堯“於教士購地時,並不詳查,遽以稅印,又未據實稟明,實屬異常疏忽”,決定“奏請一並暫行革職,仍令隨同妥慎辦理,以觀後效”。

偷稅漏稅的首先倒黴。沒蓋過官府大印,是為非法,買賣立即撤銷。可問題在於,多數交易都沒有程序問題。除了雙方的協議,州府還發布過官契。官契一式三份,交易雙方各執一份,另外一份在府衙照壁的虎頭木牌上公告之後,留存官府。在那上麵,足足要蓋四處官印:地畝數量、四鄰疆界、稅賦數目,以及官府落款。印信鮮紅醒目,豈能隨意抹去:有些零星小戶賣地的銀子已經花光,無錢可退;教士洋商的別墅已經建成,也無地可退。

責任一級級地追查,最終稅課司大使周家訓的屁股,必須要挨頓板子。

那時的官員多是讀書出身,十年寒窗不問世事。精通八股文的起承轉合,但未必掌握法律實務,否則六房師爺也不至於增蘖無度。這次土地買賣真正的關鍵處其實不在知州,而在於稅課司。他們呈報上去,知州怎會留難?如今知州都要暫行革職,周家訓豈能幸免。

可拿問周家訓,並不解決問題。國人注重實際利益,交易撤銷,另行賠償即可,說一千道一萬隻有兩個字:銀子;洋人可不行,人家在意虛擬權利,可以無理由拒絕:人權。更何況信陽州府也根本沒有另行補償的態度和能力。

隻好先拿小戶人家試刀。未繳稅的,地畝少的,先進班房。李家勢力廣大,官府留了麵子,沒有立即緝拿,但他們畢竟是始作俑者,寬限有期,旨意無情。

此為1905年秋天事。那一年裏,孫中山成立同盟會,袁世凱奏請立憲;朝廷派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革命派擔心立憲成功,刺殺阻撓;日本在東北擊敗沙俄;譚鑫培在北京拍出電影《定軍山》;科舉停,學校興。而就時下的廉價觀念而言,也是納爾遜的大慶之年,因其祖國挪威正式獨立。然而雞公山上的李立生,很難感受到這種喜慶。他必須應付那種有理沒處說的窘境。

那些日子裏,李緒源再也無心竹戲,不停地召集相關房頭,商量如何脫身。李玉亭本來已有主意,但剛一開口便遭遇打壓,恰如童年故事。李緒源道:“你少打岔!當初你別瞎摻和,也就不會有今天!老祖宗的話沒錯,你就是個敗家子!叔叔大爺都在跟前,輪得到你說話嗎?”

李玉亭是代替父親前來的。他父親李緒賓迷胡琴愛票戲,兩耳不聞窗外事,又抓了次子的公差。在場的都是長輩兒,盡管李玉亭代表著一房,卻沒有座位,隻能站著。從小到大,他一直活在這樣的白眼之中,仿佛背上有先天的黴運。而他突然放棄科場,似乎也是個證明。

大伯的無端嗬斥,反倒讓李玉亭定了心神。從那以後,他不再過問此事,整日裏呼朋引類,悠遊山林,詩酒唱和。豫南四子均以文名,但個人情形不一,性格迥異。小長輩兒莊重嚴謹,綽號莊子;劉景向風雅博學,人稱才子;胡泰運不苟言笑,所謂呆子;李玉亭機變通達,名曰鬼子。他不僅腦子轉得快,舌頭也機靈,鬼氣十足。鬼到什麼程度呢?人們都說,隻要他願意開口,能將屋簷上的麻雀哄入掌心。可巧,他在自家是老二,整個李家大排行是老八,有人叫他八哥。八哥的嘴兒,能不靈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