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洋人開發雞公山(2)(1 / 3)

李玉亭模樣周正,唯一的缺憾是耳朵下邊的咬肌過於發達,容易讓人誤認為是牙巴骨突出。這當然不算富貴相,看來更像苦出身,挨餓長大的。當然其實並非如此,原因後敘。他不住地用手絹擦手,若有所思:“將要變天,果不其然。”李友仁與李玉亭同宗,年齡不大但輩分很高,李玉亭的父親不好稱呼,故而整個李家無論老幼,人人稱他小長輩兒。他將微駝的脊背挺起,像吵架那樣搖搖頭,小辮子立即微微晃動:“還是洋務與維新的流毒。你不也因此拋棄科名了嗎?我說過多次,鐵路也好教士也罷,都是邪魔外道,終究要禍害華夏。”李玉亭道:“華夏存世幾千年,難道不該變一變?”小長輩兒道:“四維八德,萬變不離其宗。”李玉亭道:“四維八德當然不能變,但洋人的新鮮玩意兒,該用還是得用啊。”小長輩兒道:“奇技淫巧,禍國殃民。”胡泰運每說一句話,都會不由自主地朝上捋袖子,仿佛是準備給人看病。而捋到一定的程度,他意識到這個動作,又會朝下拉。周而複始。他沉吟片刻道:“華夷大防,終不能忘。不過他們的有些東西的確好用。比如眼鏡。”

席間有道菜可謂珍饈佳肴,那就是海帶。在南方沿海這東西稀爛賤,平民百姓常常用它替代鹹鹽,因為食鹽官方壟斷,價格更貴。可到了內陸的信陽,它便名列海鮮,非尋常百姓可以問津。這是劉景向最愛吃的菜。此人中等個子,眼睛不大,但眉毛厚重。他挑起幾根放進口中仔細嚼嚼,不緊不慢地說:“友仁兄,你需要抬頭看看前方了。”這話語意雙關,略帶機鋒。因小長輩兒年齡雖不大,但脊背已駝,眼睛也不大靈光,走路經常低著頭。

小長輩兒堅決地搖搖頭:“前方也好腳下也罷,無非禮義二字。”

李立生的落腳地,起初在信陽城外、溮河南岸的三裏店。他安頓下之後,便買塊地建教堂蓋居室,開始傳教。李家寨一帶,經常能見到他裝束奇特的身影:長袍馬褂瓜皮帽,腦後拖條假辮子。左手拿《聖經》,右手持折扇。這等打扮配上高鼻深目藍眼黃發,效果可以想象。整個信陽城,見過沒見過的,無人不知其名。

次年秋天,李玉亭帶著小長輩上雞公山打獵。此山為當地風景名勝,《水經注》中都有記載。它青分鄂豫地接江淮,一半屬於湖北應山,另外一半在信陽名下,山頂附近多是李家私產。山林出產極低,除了種茶燒炭,主要就是打獵。李玉亭自幼便習慣於上天入地,因而身手矯健;小長輩兒則類似宋儒,常年枯坐書齋,自然不會敏捷。他拖在最後,氣喘籲籲。李玉亭回頭笑道:“你整天四維八德祖宗成法,六藝可是多有欠缺喲。王船山顏習齋的學說,你總不能不理吧。”爬山打獵,當與射禦二藝有關。顏元認為此二藝最為重要,堅決反對宋儒的靜坐冥想。當然,如果還要追本溯源的話,禮中有大射鄉射,樂中的騶虞狸首,都與射關聯。小長輩兒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無甚稀奇。”李玉亭哈哈一笑:“我承認,還是你書讀得多念得好。捷才!”

正在此時,旁邊忽然閃出兩個人,都是洋鬼子,其中之一便是李立生。還好,他們都穿著洋裝,顯得不那麼怪誕。看清來人,他立即開口打招呼:“哦,豫南四子,李先生,你們好!”李玉亭很奇怪:“怎麼,你連豫南四子都知道?”李立生笑道:“不知道你這樣的名士?我沒那麼孤陋寡聞吧。”一年過去,他的口語大有長進。這頓自然而然的馬屁,把二人拍得頗為舒坦。閑聊幾句,得知旁邊那個洋人也是教士,名叫施道格。他們倆上山非為打獵,主要是探險。他們想找個風景好溫度低的地方建房避暑。一句話,複製英國傳教士李德立在廬山的成功經驗。

聊著聊著,前方突然出現一隻野兔,左顧右盼,欲行又止。李玉亭抄起火槍正要瞄準,卻被李立生無聲地製止。他輕輕從口袋中摸出一把匕首,略一比量使勁投出去,結果不偏不倚正好命中。家丁老雷趕緊跑過去撿起兔子,衝李玉亭一揚:“八少爺,洋大人好準頭!”言語中滿含敬佩。他是城西馮家莊人,拳師出身,身手不錯,因而有點惺惺相惜。李玉亭頓生警覺:“你不是教士嗎,怎麼還會這個?”李立生微微笑道:“我當過多年的水手,後來蒙上帝召喚,才來貴國傳福音。這隻是遠洋船上的基本功,不算什麼。”李玉亭看了老雷一眼,老雷嗖地一下,又將血跡未幹的匕首穩穩地紮在李立生旁邊的樹上。

經此活躍,氣氛逐漸融洽。小長輩兒也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洋鬼子倒是不習六藝,但看起來射禦都沒問題。聞聽山地都屬於李家,李立生便詢問山頂的氣溫如何,能否作價買塊地皮。李玉亭經常上山打獵,山頂還特意築有兩間小屋以便臨時休息,當然清楚那裏的情形:“山頂非常涼爽,建房避暑絕無問題。我不當家,買賣的事兒你得去找大老爺。隻要價錢公道,他應該會同意。不過在他跟前,你最好別提我。”李立生搖搖頭道:“謝謝。買賣還不著急。今年已過時令,來年我上去測量好溫度,才能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