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亭問道:“官府不同意?你找的誰?”李立生道:“知州曹毓齡曹大人。”李玉亭笑道:“難怪!你直接去找他,那還有不碰壁的?這等具體事務他即便關心,也未必懂得。你不能找他。”
李玉亭建議李立生直接去找州府衙門中的經辦人員。誰呢?這話不妨羅唆點。
清代的州,分為直隸州和屬州兩類。直隸州相當於府,下麵轄縣;屬州俗稱散州,類似於縣,但知州是從五品。當時全國直隸州七十有六,屬州四十有八,信陽是四十八分之一。州縣衙門的公務員編製,簡而言之,就是三班衙役六房師爺:壯班衙役,負責值堂站班,催田賦傳被告;快班衙役,主管緝盜捕賊,維持治安,所謂捕快,最精銳的騎馬,叫馬快;皂班衙役,儀仗隊兼護衛隊,是為皂隸。朝廷設六部,州府便有六房。這些機關科室之外,還有十幾個直屬單位。儒學,相當於教育局;巡檢司,相當於武警;驛,負責郵傳遞送,過往官員接待;河泊所,負責收漁稅、管理閘壩;倉,掌管存儲糧穀;庫,負責銀錢武器以及物料保管。另外還有稅課司、醫學、陰陽學、僧正司和道正司。若在明代,還有負責查驗茶引的批驗所,負責運遞糧物、押送軍囚的遞運所,負責冶煉鑄造的鐵冶所,負責紡織製衣的織染雜造局。
這些單位的主管絕大多數沒有品級,所謂“不入流”。部分有俸祿,如儒學的學正、訓導,巡檢司的巡檢、副巡檢,驛的驛丞;有的隻設崗位,不發工資,如醫學的典科、陰陽學的典術、僧正司的僧正、道正司的道正。
具體李立生這事,應該找誰呢?李玉亭先跟戶房書辦項克敏打聽。他們是牌桌上的對手兼好友。項克敏告訴李玉亭,普通交易他就可以辦,但牽扯到洋人,這種買賣交易的契稅由稅課司負責。稅課司編製大使一人,副使數目不定。當時的大使是周家訓,一夫當關,非他不可。
李玉亭讓李立生給周家訓意思意思。李立生斷然不從:“我來為神傳道,怎能向人行賄?那是外邦人的做派。”李玉亭微笑搖頭:“不是行賄,也無須低三下四。找個中間人就行。人家替你跑腿,你付人家報酬。公平交易,有何不可?”
官府周圍總少不了這樣吃衙門飯的,所謂包攬詞訟。相形之下,李立生這事實在小得不能再小。中間人很快就說動周家訓,由他出麵向李緒源確認:隻要他願意賣地,稅課司就負責上稅,在文書上鈐下州府的大印。也就是說,這事官府不阻攔,完全合法。不僅如此,他還提醒李緒源,洋人勢大,官府都惹不起,還是玉成為妙。萬一驚動上司,反為不美。
周家訓這話,其實是典型的以訛傳訛。在中國真正享有特權的是歐洲天主教會,也就是舊教。它們跟隨鴉片船上岸,卻以正宗自命,依仗法國政府的支持而庇護犯有政治錯誤的會眾。部分心懷鬼胎之輩本無信仰,也托庇其中,做些狐假虎威的勾當,因而將教會的聲譽汙染。而美國來的教士都屬於馬丁·路德教派,也就是新教。它們的官方色彩很淡,類似負麵消息不能說完全沒有,但的確很少。當然,李緒源無從知道這些曲折。既然官府是這個態度,那就順水推舟吧。
從李玉亭的角度出發,這樁買賣堪稱完美:山地二百坰,紋銀一百五十六兩。粗聽麵積很大,但當時田地麵積其實不論畝坰,而論升鬥石,隻看產量。“坰”隻是書麵用語。山地能有什麼產出?柴火也好木炭也罷,在大別山區,全都稀爛賤。
李立生自然更加高興,買下地皮便跟施道格一起建了別墅。信陽本是申伯的封地,因而簡稱申。因閨女和外孫周平王宜臼受了褒姒與幽王的迫害,申伯便聯合犬戎滅了西周。後來楚滅申,信陽因而歸入楚國。申漢同屬楚地,距離原本不遠,更兼有鐵路溝通,信陽幾乎就是武漢的後花園。他們倆一帶頭,漢口的教士洋商聞風而至,很快便有二十多個國家的數百棟別墅相繼落成。那些房屋錯落有致,風格各異,石牆紅瓦在青山綠水的襯托下,恰似繁花點點,顯得無比醒目。雖無政府組織,卻也規劃得井井有條:學校、教堂、商業區、生活區,彼此互補,不相幹擾。小小的雞公山就像廬山上的牯嶺,逐漸有了城市的規模。
然而事情不會一帆風順。李家賺了大錢,也惹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