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郵差(1 / 2)

淡黃的日光,靜止不動的樹葉,飄散著筆直炊煙的金色屋頂。我獨自坐在一堆被伐倒的樹木旁邊,手裏拿著一隻彈弓,或者一塊泥巴。

我的身邊是個狗窩,裏麵有兩條狗,一條母狗和它的孩子。狗崽們原本有十二隻呢,全被鎮上的人一個一個地抱走了。當我無意中朝它們瞄上一眼,發現它們正在互相撕咬,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狗腥氣。

母狗不時轉過身來,用嘴輕輕地拱我的後背,弄得身上一陣奇癢。而那隻小狗,我沒有留下什麼特別的印象,它似乎對我也沒有特別的興趣。

那幾天,我的褲襠裏無端地泛著陣陣潮熱,傍晚時分,我聽到大人們嘴裏在互相傳達一個消息:汛期就要來了,誰家漏雨的房屋要抓緊時間修一修了。

母親的背影離我很近,伸手可及,她在陽光下縫製棉被。不知怎的,從始至終,她給我留下一個謎語一樣的背影,在歲月的光線裏晃動,就像是一片森林與遠山的輪廓。

我想,新被子多好哇。

母親會把拆洗過的新被子收進黑洞洞的衣櫃,存放到冬天降臨。隻留下最薄的一床,作為季節嬗變的過渡蓋在身上。春天的夜晚,我會把身子脫得赤條精光,像一隻剛出卵的小青蛙那樣,雙腿在被子裏蹬撓。被子上沾滿了太陽的香味,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溫暖緊緊環抱著我。

這時,叮鈴鈴,叮鈴鈴……大路上響起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那個從森林小鎮上來的郵差,用手啪啪地拍打柵門,大聲叫道:

“有信!”

“哎——來了來了,”母親愉快地答應著,起身開門,語氣裏夾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郵差的出現是許多人的節日,人們盼著他從遠方帶來好消息。就像是隆冬剛過,大地降臨一個早醒的春天,木柵門上長滿了紫花的藤。除了書信,他有時還會帶來一張彙款單,一般是五元錢,最多的一次是十元。郵差從綠衣口袋裏取出一支圓珠筆,微笑著讓我母親往一張紙上簽字。

“簽這兒嗎?”

母親每次都這樣問一句,像是對內心愉快的確認。她笨拙地簽字或者幹脆按個手印兒,一邊嘀咕:“我們孩子他爸爸在城裏搞運動呢,工作這麼忙,還想著往家裏寄錢……。”數落的口吻,聽起來卻像是在炫耀。

郵差插嘴打趣:“哎喲大姐,工作再忙,他也不能忘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你說是麼?要不,回家讓他睡在門洞裏。”

我們家的門洞裏堆放著一堆幹樹枝,那是專門燒火炕用的。我想,不會的,父親怎麼會睡在幹樹枝裏呢。

辦完了手續,郵差要走了,叮鈴鈴,叮鈴鈴……他隨手晃動了兩下車鈴鐺。在不經意間,他把目光投向了我,朝我笑了笑,遞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