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郵差(2 / 2)

郵差看上去很年輕,眼睛很明亮,我記住了他頭上的郵帽是另一種戴法————帽沿朝向後腦勺,在那個年代,他故意這麼標新立異吧,這讓他顯得灑脫自如。

母親說他是新來的。一個月前,那個年紀大的郵差退休了,這個新郵差僅僅工作了二十幾天。奇怪的是多年之後,當我再次提及關於郵差的一切,年邁多病的母親竟忘得很幹淨,記憶裏沒有半點痕跡。這怎麼會呢怎麼會呢?經我再三提示,母親隻憶起了那個老年郵差,這恰恰不是我需要的。畢竟太久遠了,而且,我們家在那個遙遠的異鄉小鎮,僅僅是短暫的客居,時間不到兩年。

十分遺憾,我最終也沒能將母親鏽蝕的記憶開關激活。

一個最關鍵的求證鏈條就這樣斷裂了。

現在,我隻能試著還原當時的場景————然後,郵差輕盈地跳上自行車,一串悅耳的鈴聲在胡同裏響。

郵差剛走,我們家的鄰居七婆就出現了。

“玉香,玉香。”

她輕聲呼喚母親的名字。“對你說個事兒。”

七婆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婆,她一條腿搭在牆頭上,欠著身子揚起一隻手;牆很低矮和簡陋,用幾十塊灰磚摞在一起,她沒太費力氣就滑進來了。她滑進院子後沒有直接找我母親說話,而是先跑到院門口,目光追蹤著郵差的背影,看郵差走遠了沒有。

然後七婆折回身,朝母親一陣耳語,嘰哩咕嚕,比比劃劃。七婆的眼睛和表情都誇張而神秘兮兮。母親認真地聽著,臉色越來越暗淡,半天才問:

“你說的……可是真的?”

七婆使勁朝地麵上跺了一下,用重重的點頭表示肯定。

“天呃,這個人剛走哩……”

七婆說:“咱不管。玉香,我勸你也不要管……管閑事兒落閑事兒……唉,走了走了,該喂雞了。”

七婆嘟噥著翻身上牆,很快消失在牆壁的背麵了。咯咯咯,背麵響起了雞叫。

我母親卻一下子失去了父親來信寄錢的興奮焦點,呆呆地坐在一團棉絮上愣神,從表情上看,她似乎在猶豫不決,臉上布滿了慌亂。

我終忍不住,問母親:“媽,發生了什麼事啊?”

誰知,我遭到了喝斥:“閉嘴!”

夜裏下起了暴雨,電閃雷鳴,屋內一片黑暗,窗戶被風吹得嗚嗚作響。我聽到雨聲中夾雜著母親的一縷歎息,她好像一夜沒睡好覺。

第二天中午,街上吵吵嚷嚷,伐木人從洶湧的河水裏撈上了郵差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