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懸一掌
習若瑤胸口真氣翻滾,額頭上汗珠滿滿地滲了出來,但她的表情看起來卻很輕鬆,除了眼眸裏蒙著的一層薄霧,令人看不透她的靈魂。
楊少愷的眼睛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習若瑤,白玉般光彩照人的麵龐上透著一絲清冷,如明星般燦爛的雙眼中潛藏著不易察覺的情緒波動,色澤豐潤的硬唇沒有展現半點弧度。
在外人眼中,楊少愷的表現隻是在關心一個普通同學,而習若瑤和他的距離近在咫尺,她明顯地感受到楊少愷強烈壓抑的情緒波動。
要趁機除掉她嗎?那可得抓緊時間,錯失良機可就後悔莫及了。隻要一掌拍下去,六年前發生的一切都會跟著習若瑤一起陪上帝嘮家常,再也不會有任何人知曉。
習若瑤細長的雙眼凝聚起了精光,她忽然笑了起來,那蒼白得嚇人的白淨臉龐上,居然綻出了初春覺醒的笑容,好像一瞬間冰雪融化,百花齊放,尤其是她唇角鮮紅的血滴,在這樣燦爛的笑容裏,令人感覺格外地驚心動魄。
看到她的笑容,楊少愷反而沉穩了一些,他明亮的雙眼靜如止水,深藏的波動似乎趨於平靜。
一伸手抓住楊少愷的衣袖,習若瑤強忍著疼痛拉近彼此的距離,湊在他的耳邊,半曖昧半進蠱惑地壓仰聲音問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楊少愷眼睛回望著她,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變化,仿佛對她的話並不在意,隻是被她拉住的右手,不可控製地一顫。
滿意於自己製造的效果,習若瑤笑得更加燦爛,好像幾百年壓抑的懶散全部消失,平靜而淡定的表情像是從來就沒出現過,跟平日裏的她截然不同。
“你的傷不止在身體上吧?”習慣了發號施令的楊少愷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在這個時間裏,被習若瑤牽著鼻子走。
“你是說……我的腦子也受傷了?”習若瑤輕嘟起了淺色的粉唇,瞪圓一雙眼睛,鼻尖微皺,淡眉輕挑,有意無意地晃動著楊少愷的胳膊。
她竟然在衝他撒嬌?
楊少愷覺得心跳在一瞬間失控,他不得不別過臉去,移開目光,防止眼前的“妖女”將他的意誌全部摧殘。
太有趣了!真想不到平日裏威風凜然的楊少愷竟然會有這樣的一麵,他連她的眼睛都不敢直視了。那個咄咄逼人的楊少愷去火星移民了嗎?
玩心大起的習若瑤被楊少愷的舉動弄得開心不已。
“哈哈,好玩,真好玩。”她徹底將自己放鬆,不再壓抑,不再忍耐,不再淡定,隻是想開心地一笑。
可是這一笑,實在超出了她身子骨的承受能力,氣息在體內騷動,她的笑聲像銀鈴一樣悅耳,卻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劇烈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好玩的事情被打斷,習若瑤彎起了身子抑製咳嗽,五官略顯痛楚。
她是在借此轉移身體上的疼痛感嗎?不應該被她迷惑。意識到這一點,楊少愷再次冷靜了下來。
聽著她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楊少愷隻能輕撫著她的後背,像在嗬護一隻蜷縮的小貓一樣。
不遠處雷霆從竹林中爬了起來,再次向著習若瑤襲來,練思茹擋在前麵與他交手,但幾個回合下來,練思茹似乎並不怎麼占上風。
稍微止住了咳嗽,習若瑤略顯困難地大口呼吸,身子很無力,彎縮在楊少愷的胸前,像是急切尋找依靠似的。
楊少愷的動作則有些僵硬,不知道是該將她攬入懷中,還是該把她扶起來坐好。
“別亂動,馬上帶你去醫館。”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穩,隻是急切的語氣不小心泄露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別!”習若瑤一把抓住楊少愷胸前風衣的外翻領,強行將他拉近,臉龐埋在他的胸口,輕笑著說道,“別浪費時間了,如果不趁現在得到答案,等我死後,你就永遠都沒機會知道真相了。”
楊少愷的身子一抖,瞬間恢複正常,他輕輕扶著習若瑤倚在竹枝上,聲音清亮得不摻雜一絲情緒,但是語氣卻異常堅定:“你……絕對不會死!”
幾步之遠,練思茹幾乎無法攔住失控的雷霆,雷霆隻要一有機會就衝向習若瑤,瘋狗搶骨頭都沒他這麼執著。
楊少愷刷地站起身來,腳尖點地,筆直的身體像一隻離弦的利箭,衝著雷霆破空而去。
不對!
習若瑤猛地抬頭,眼睛緊盯著楊少愷的身影,他剛才的動作仔細而嗬護,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但是他衝著雷霆而去的架勢,卻帶著……帶著……濃濃的殺機!沒錯,就是殺機!
一向波瀾不驚的楊少愷,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像個帝王,從來不會對任何人和事表現得過於熱情或者過於厭惡,可是這一瞬間,這一瞬間他竟然露出了殺機。
右掌四指並攏向前,拇指攏在側麵,掌心向下,以掌為劍,目標直指雷霆的咽喉。
楊少愷右側袖口的一顆扣子忽然崩開,像唐丫丫的暗器一樣飛了出去。
這太可怕了,如果不是右手凝聚了大量的真氣,是不可能有這麼恐怖的效果。
他……他……他這不像是要阻止雷霆,反而像是要對雷霆痛下殺手。
“不要!”習若瑤放聲驚叫,身體無法動彈,心中一著急,又一口血噴了出來,緊接著身子卷曲,捂著胸口咳了起來,“咳咳咳……咳咳……”
練思茹收住長鞭,也愣在了那裏,她看到了楊少愷眼中赤裸裸的殺機。
可是習若瑤這一驚叫,楊少愷在空中的動作僵硬了一下,轉瞬之間,眼眸中的情緒被很好地掩飾了起來,如劍一樣的右掌變幻了一個姿勢,食指和中指並排向前,其它幾指收回貼在掌心。
啪——指尖似乎臨時偏離了一點軌道,離開了雷霆的喉嚨,落到了他的右肩。
雷霆一下子被楊少愷定住了。
咕咚——失去支點的雷霆摔倒在地。
楊少愷看都沒看,立刻轉身,落回習若瑤的身邊。
呼——習若瑤鬆了一口氣,幸虧隻是點穴,如果真是封喉的劍掌,那後果真的不敢想象了。
隻不過……楊少愷哪來那麼大的殺機?
不再給她時間思考,在練思茹驚愕的目光中,他將習若瑤橫著抱起,那動作那神態,仿佛抱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稀世珍寶。
命不該絕藥難醫
說實話,習若瑤在心靈最深處是比較排斥醫館的,這倒並非是她瞧不起醫生,而是因為她曾經忍受過長達一年時間的非人煎熬,被各種針灸藥石重重包圍,被各類湯藥偏方團團困擾,其過程之痛苦非正常人可以想象。
回想那段“快樂”的日子,她通常是一隻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另一隻手端起藥碗,然後大聲背誦一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經典篇章,最後一仰頭將其全部喝光。
因此她認為,在她性格中占主要股份的隱忍,絕對是在那段時間被磨練出來的。也由此推論出一條重要的真理,其實人死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半死不活。
看著程依依冰冷的麵龐出現在她的眼前,習若瑤下意識地全身一抽,對付唐丫丫那種半吊子的毒藥高手,程依依或許還可以信賴,可對於現在習若瑤受的重傷,程依依真的應付得了嗎?萬一成為程依依醫術累積過程中的一塊“墊腳石”或者說是“實驗田”,那習若瑤會不會覺得死得冤枉?
唉,關鍵時刻死馬還能當活馬醫呢,何況她現在還沒咽氣,就讓程大小姐一呈她的醫術高低吧。
習若瑤伸出手,很認命地放在診脈的軟墊上,閉上了眼睛。
可是半天功夫過去了,程依依卻並沒有伸手診脈。
不明白怎麼回事,習若瑤又睜開了眼睛。
“不信任我?”程依依的聲音比她的麵色還要冷,像一把鋒利的小刀,完全不在意習若瑤是不是生命垂危,快而準地直刺要害。
“……”到底是該回答是,還是該回答不是?哪一種不會導致比較悲慘的後果?習若瑤覺得關鍵時刻有必要撒一下謊,誰會傻到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啊,於是她很鎮定地仰起臉,回答道,“我信任你。”
“撒謊。”程依依不緊不慢地戳穿她的偽裝。
“……”沒想到一個回合就敗下陣來。
唐丫丫唯恐天下不亂地跳了出來,嘰嘰喳喳地吵嚷著:“我來,我來!我也會看病耶!”
程依依一道九天寒光從眼睛中射了過去,唐丫丫乖乖地閉上了嘴巴,可是臉上委屈的表情和咕嚕嚕亂轉的大眼睛,分明是在抗議程依依的暴君專製行為。
沒再說什麼,程依依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指壓上習若瑤的手腕,細細地診了起來。
似乎情況不怎麼樂觀啊……
一向麵色生冷的程依依,竟然有了冰冷之外的其它表情。
婉約淡定的初月眉起了波瀾,先皺了一下,接著舒展開,然後又皺了起來,杏核般空靈的雙眼,一下子聚起了光,貝齒輕咬著小巧的櫻唇,麵色凝重。
看到一向冰冷的程依依起了這麼明顯的表情變化,楊少愷湊上前,關切地問:“怎麼樣?”
程依依沒有回答,又一次重複細細地診著脈。
“那個……”習若瑤覺得,作為一個病人,有必要為自己渺茫的存活機率再多爭取一個百分點,“如果診斷不了的話,就找醫館的負責人吧。”
程依依轉過臉來,目光冷冷地掃過她的臉。
習若瑤趕緊垂下眼簾,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她隻是不想這麼早死。
“醫館是程依依的爺爺在負責。”楊少愷主動接過話來,“可惜江湖裏的學生們太過健壯,平日裏也沒什麼病症,偶爾動動手,也隻是傷筋動骨的外傷,依依就可以負責,所以程爺爺雲遊四海去了。”
“……”好好好,好一個雲遊四海,不對,確切地說,又一個雲遊四海,這人怎麼跟她老媽有得一拚啊?正經事不幹,就知道成天瞎逛,一逛就好幾年不回家,罪過罪過……
終於將玉指從習若瑤的手腕上拿開,程依依的口氣變得很怪,她精致的容顏上透著一絲訝異:“你竟然還沒死,真稀奇。”
“……”習若瑤覺得她真的沒話可說了,哪有醫生盼著病人死的道理?但是也可以理解,程依依畢竟是個半吊子醫生嘛,所以有一些驚世駭人的舉止也算正常。
“這話什麼意思?”反而是楊少愷開口追問。
“這傷……我治不了。”
程依依的這句話扔出來,在場的幾個人都愣住了,雷霆的拳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隻是受了一擊,竟然無法醫治?
“沒關係,我不怕死。”習若瑤微微一笑,淡然的神態又重新浮現,平靜的樣子像是完全不在乎程依依的判斷,“我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說這話的時候,習若瑤看了一眼楊少愷,像是無意中掃過,又像是刻意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