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3 / 3)

以前,他就很喜歡赫西俄德的《工作與時日》(15),對物質生活要求簡單。他現在這麼說,我並不意外。

但我隱隱覺出了不妥。

隻聽他繼續道:“親愛的,我們可以搬去那裏,遠離人事的紛擾。在那裏,造物主的榮光會離我們更近。我們的生活,會像草木一樣自然。我們可以在窗外種一片百合花,就像我們初遇時。春天,除了百合,那裏還有番紅花、風信子和紫羅蘭,夏天有錦葵、野玫瑰、梨和蘋果,秋天有無花果、石榴和桃金娘……”

我的擔憂成了真。

他並非不切實際、誇誇其談之人。他這麼說了,就表明他是真的打算這麼做,並且已經做好了準備。

但這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為了複仇,我不可能遠離羅馬城,這個世界的權力中心。

我尋思著該如何婉拒,終是微笑道:“但我從未體驗過田園生活。在那裏,我什麼都不會,比無花果木製成的木頭人(16)還要無用。”

他捋了捋我的長發,把吻落在我的額頭上:“沒什麼,我可以教你。你如此聰明,並且年輕,一定能學會。即使不會,也沒什麼。莊園裏還有女仆和奴隸,你是最好的管家。”

“但你也很久沒有在鄉下長住了。”我試圖打消他的念頭。

他握住我的手,手心貼著手心:“像你一樣,我也可以學,這永遠不晚。雖然缺乏實踐經驗,但我的確讀過加圖(17)所有關於農業的文章。我也拜訪過養蜂人,向花匠請教過嫁接的技術。我學到了如何用葡萄釀酒、壓榨機的原理、醃漬鹿肉的幾種方法……”

他像個孩子似的,述說著渴望分享的喜悅,眸光明亮。

別無他法,隻能打斷他。

“不,這不可能,”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說下去,雖然每個苦澀的音節都灼燒著喉嚨,“老年人才適合隱居在鄉下。如果你想,我可以陪你去短期度假,當作散心。但就此長住,那是不現實的。我的愛,你會改變主意的。”

他像被什麼東西蜇了一下,眸中似有什麼東西熄滅了。

我心頭一緊,卻隻能僵坐在那裏。恐懼攫住了我,我害怕失去他。

明明坐在陽光下,我卻感到寒冷。

然而,他凝視著我,緩緩微笑了:“沒什麼,我理解。你不想離開,我會留在這裏陪你。”

我驚喜,卻又遲疑:“你不生氣嗎?”

“對自己所愛的人生氣,難道不會太愚蠢?”

他依然微笑著,輕輕刮了一下我的鼻尖。

很安靜,樹梢上有光顫動。一隻金鶯在停歇了很久之後,怯生生地再次唱起了歌。

“我愛你。”我輕聲說。

歉疚與柔情融合,化作一個主動的吻。我努力取悅他,不管不顧。

起初,他有瞬間的僵硬,但終究回應了我。甜蜜的吻,像爐邊的蜂蜜一樣緩緩融化。

單純的吻成了一種負累,身體渴望著更親密的行為。

“去臥室吧。”我低聲道。

臥室內,耳鬢廝磨,肢體交纏。

結束之後,床上已是衾枕淩亂。幔帳拂動,錦被委地,堆疊著一片狼藉。

我喘息著,在他懷中漸漸平複下來。他的氣息拂在耳後,體溫相融。

聽著他和緩而有力的心跳,望著青金石粉塗抹的天花板,我的手指一下下絞著軟枕墜飾的流蘇,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

不知此時,蓋烏斯在做什麼?

想到安東尼的那些荒唐事跡,心底隱隱湧起一絲不安。

“在想什麼?”馬塞勒斯的聲音喚回我的思緒。

他輕吻著我,埋首於我的長發。

我問他:“成人儀式結束後,男人去維斯塔神廟附近,是去宴會麼?”

他抬起頭,懷抱收緊了些:“為何忽然問這個?”

我把情況告訴了他。

他輕咳一聲:“安東尼,應該是帶他去妓院了。”

我一愕,絞著流蘇的手指猝然用力,竟扯下了一絲流蘇。

第一反應,是不能置信:“我去過那附近,從未見到妓院。”

他有點尷尬:“入口比較隱蔽,在一家書店內的地下通道。”

這太荒唐了。妓院的入口在書店裏?

來不及細想,我從床上起身,匆匆穿衣。

他拉住我:“你去哪兒?”

“去找蓋烏斯。”

“為什麼?”

為什麼?我沒有想過。

他勾了勾嘴角,試圖安撫我:“那家妓院是城裏最好的,據說姑娘都很幹淨。你不用擔心。”

“他還小……”

“他成人了。我在他這個年齡時,已經結婚。”他看著我,目光深深,情緒不明。

我找不到可以辯解的理由。

咬著唇,我穿好衣服,轉身離開臥室。

他沒有再挽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