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帶他去做什麼?”我必須問清楚。
“還能做什麼?”他失笑,“不過是邀約幾個朋友,聚在一起樂一樂。就在維斯塔神廟那邊,不是什麼龍潭虎穴。”
我記得,維斯塔神廟附近,都是些商鋪和書店。應該並不危險。
我還在猶豫,卡爾普尼婭半嗔半笑道:“我親愛的渥大維婭,他已經成年了。你不能把他當孩子似的,總是關在家裏。”
凱撒沒有說話。母親和菲利普斯也未反對。我再堅持下去,未免不近人情。
隻得叮囑蓋烏斯:“早去早回。”
他點點頭。
安東尼笑著攬住他的肩,一起離開了。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凱撒低聲道:“這個世界,既需要清醒的阿波羅,也需要狂歡的巴克斯。一個人的力量是永遠不夠的。安東尼已經有了雷必達,你的弟弟呢?”
聽到最後,我才意識到,凱撒是在對我說。不由一愣。
“無論是誰,永遠不要依賴,但可以信任。”他凝視著我,目光仿佛望進了我的靈魂,讓我自覺無所遁形,“不妨試著接受良好的友誼。”
說完,他收回目光,溫和地笑了笑,和妻子一道告辭離開了。
我理了理被風吹亂的披巾,漸漸定下心來。
若旁人聽到,大概隻會以為,凱撒是在勸我讓蓋烏斯接受安東尼的友誼。
但我不認為如此簡單。
之前,凱撒在宴會上也說過,治國需要阿波羅與巴克斯的結合。或許他認為,安東尼與蓋烏斯合作,才是最好的?他認為,他能像最好的調酒者一樣,巧妙地掌握酒與水的調配比例,讓安東尼與蓋烏斯作為他的左膀右臂?
但他同時也提醒我,安東尼還有雷必達。以雷必達小心謹慎的個性,可以適當彌補安東尼的不足。而蓋烏斯,他孤身一人,全無助力。
我忽然意識到,這是個多麼嚴重的問題。
----------------------
回到馬塞勒斯家,時已過午。
清風溫柔如水。梧桐、槭樹和篤耨香的枝葉,輕輕顫動。庭院裏剛灑過水,蒸起淡淡水氣。陽光透過薄雲,柔和地照耀。
自從他閉門謝客,這座古老的宅邸便宛如沉睡。時光在這裏靜止了。就連葉叢中的噴泉,水聲亦隻能襯出此間寧靜。衣衫窸窣,清晰可聞。
這樣的天氣,馬塞勒斯大概會在室外。
果然,在花園裏,我找到了他。梧桐的樹蔭中,他坐在躺椅上,正翻看著什麼文書。旁邊有一張藤製的高幾。幾上放著兌水的葡萄酒。按他的習慣,會下兩勺蜂蜜。
薄綠的梧桐葉,擁簇得很低。枝葉間垂下的陽光,把他的皮膚染成柔和的蜂蜜色。
擔心他見了凱撒不免尷尬,所以沒有邀他參加蓋烏斯的成人儀式。
我走過去,柔聲問:“在看什麼?”
他放下羊皮紙:“鄉下莊園寄來的賬目。”
我有點驚訝。他很少關心這些。難道經濟上出了問題?
“怎麼想起看這個?”坐到他身邊,我問。
他並不回答,隻道:“在卡西諾(13)城附近,有一座莊園,是我祖父買下來的。小時候,我也在那裏住過一段時間。莊園裏有一條河,又深又清,水流湍急。從莊園的這邊走到那邊,需要過橋。那時,我常和幾個奴隸的孩子一起,在橋上跑來跑去。”
我微笑:“看不出來,你也曾如此活潑。”
“小孩兒的天性,往往如此。”他也笑了,繼續說下去,“莊園裏,還有一座鳥舍,養了各種鳥禽。鶇鳥最多,因為鶇鳥喜食橄欖,卡西諾盛產橄欖。鳥舍裏,有條小水渠為鳥類供水,我常給它們喂麥粉。牆上罩著大幅的腸線織成的鳥網,鳥飛不出來,但視線無礙。有時,我把那兒叫做‘鳥劇場’,因為鳥舍內有很多架子,一排比一排高,就像劇場的座位一樣。夜鶯、畫眉和金絲雀站在架子上,一唱一和,婉轉動聽。”(14)
“真好。”我靜靜聽完他的描述,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你去鄉間生活過嗎?”
我搖頭。
“那樣的生活,安靜而踏實。就像我們古老的祖先,遠離東方的浮華。”他的聲音是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幼時,我的理想,就是住在這樣的莊園裏:氣候溫和,土地肥美,泉水甘冽。有整潔的穀倉、牛欄和馬廄。老舊的石牆上,垂著蔓蔓青藤。住宅不需要很大,但要有朝南的臥室,還有很大的書房。地板是沒有磨光的香柏木。塞滿羊毛的床墊上,軟亞麻床單洗得發白,很幹淨,不用漂白。還有一個壁爐。冬天,我們可以坐在壁爐前,看著炭火漸漸燒紅。”
不遠處,一隻大紅蜻蜓飛過,翅膀在晴光中呈現彩虹的色澤。陽光宛如融化了的琥珀。沒有比這更寧靜的時刻。
他攬住我的腰:“當然,還要有一個這樣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