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烏斯離開後,宴會更加無聊。
衣冠楚楚,鶯聲燕語。空氣裏充斥著甜膩而沉悶的氣息,仿佛醇濃至極的酒釀,非得勾兌些清水,方能入口。
四周的一切都很完美,唯一與這些華美陳設不符的,是在場的女奴。不僅數量太少,而且太老,就是長相抱歉。
正好,兩個男賓的低聲議論飄入我耳中:
“這些女奴怎麼都這麼醜?簡直像罌粟子配薩丁尼亞的蜂蜜①,大煞風景。”
“家有悍婦,定無美奴。福爾維婭的嫉妒心,一旦燃燒起來,可比埃特納②的山火還要猛烈。她不安於室,又很有手段。她前兩任丈夫,不都被她管得死死的?依我看,以後安東尼就算能官場得意,也要情場失意了。”
說完,兩人一邊低聲竊笑,一邊看向不遠處的福爾維婭。
在宴會上,享用主人的飲食,佐以主人的閑話,是心照不宣的常態。
此刻,這位正被閑話諷刺著的女主人,儼然如女王似的,端坐在黃金扶手的椅子裏。身後侍立著相貌平庸的女奴,為她打著扇子。
和卡爾普尼婭那種高調炫示的華麗不同,福爾維婭的衣著更簡潔,並富有品位。長發盤起,氣質高貴而端莊。長裙上綴著海藍寶石,隨著她的一舉一動捕捉光芒。識貨的人不難判斷出,那些寶石是波斯王室的風格。其價值之高昂,令人咋舌。
卡爾普尼婭雖然行事誇張、風評不佳,卻也隻是掌控自己的私生活,從不參與男人的事業。所以,凱撒與她能一直相敬如賓。
但福爾維婭不同。她直接參與政治遊戲,並且直到目前都很成功,連一般的男人都望塵莫及。她的前兩任丈夫,其事業大半都是她的功勞。
從福爾維婭的家世來看,她的性格就並不奇怪了。她母親的一位姐妹,出身高貴,聰明,美貌,卻以私生活的放蕩而聞名羅馬。據說,她不但資助了喀提林的政治陰謀,甚至參預過殺人的勾當。③
傳言還說,由於福爾維婭是獨生女兒,自幼被當作男孩兒養大,學習經商甚至政治,培養起男人的野心。
在這一點上,我還是很佩服她。
女人有男人的野心,並明顯地表露出來,在世俗輿論中的處境就格外艱難。很多事情,男人去做是理所當然,女人去做卻被視為咄咄怪事。
譬如,男人要求妻妾貞潔,被視為正常。奧德修斯殺了所有向他妻子求婚的人,以及十二個與求婚者睡覺的女仆④,也無人指責。而女人一旦要求丈夫遠離其他女人,就被視為嫉妒,遭到攻擊。
嫉妒不是錯。
隻是,福爾維婭把嫉妒表現得太明顯,沒有技巧。令人遺憾。
但轉念一想,我的所謂“技巧”,大概隻能作用於馬塞勒斯這樣的老實人。而對付像安東尼這樣風流成性的情場高手,的確別無他法。
收回思緒。隻見福爾維婭正與一個年輕男子交談。
我認得他。他是安東尼的弟弟,盧修斯。但兄弟倆幼時便分開了,並非在一處長大。他們性格迥異,關係亦不親密。
盧修斯正對福爾維婭說著什麼,神色殷勤。她微微側首,輕抬皓腕,用白羽扇抵住他的手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對付普通男人,她的確很有一套。
盧修斯像她的侍女似的,斟了杯酒,小心翼翼地送到她手中。
她輕輕掂著水晶杯。暗紅色的液體輕微晃動。紅唇壓上杯緣,宛如玫瑰親吻著冰雪,有種驚心的美感。
再配合著那盈盈欲流的眼波,如果我是男人,隻怕也會被誘惑。
旁邊那兩個長舌的男賓,又開始竊竊私語:
“聽說,盧修斯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安東尼知道不?”
“若不能捉奸在床,知道了也沒辦法。看盧修斯迷得神魂顛倒的樣子,一定還沒真正吃到嘴裏。”
兩人又輕笑起來,終於走到別處去了。
雖然盧修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福爾維婭,就像仰望女神似的,但他的女神有點心不在焉,眼波總是若有若無地飄向大廳另一個角落。
那裏,安東尼、雷必達和另幾個軍官正聚在一起,相談甚歡。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我端著酒杯,繞過餐桌,略略靠近安東尼那邊,在能聽到他們交談的最遠距離之處,然後假裝對牆上的掛毯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注意力卻集中於捕捉不遠處的影像和人聲。
安東尼一邊大口灌酒,一邊語氣誇張地說笑:“那天,我在什麼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克列奧涅斯發狂了,用匕首把自己的肉割成一塊塊,直到把自己剁成肉醬,便死掉了。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