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捧場地笑了。隻有雷必達沒笑,微微皺眉,擔心地看著醉醺醺的好友。
安東尼問:“我親愛的朋友,你怎麼不笑呢?這個笑話不好笑嗎?”
“這是你今天第三次講這個笑話了。”
“啊,這樣。”安東尼恍然大悟似的。
其他人不免尷尬。對於這個笑話的重複,他們顯然心知肚明,但都賣力地再三捧場。
安東尼拍著雷必達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隻有你對我說真話!”
“你喝醉了。”雷必達扶住安東尼,似乎有些擔憂。
“最好的美酒就是最好的□□,所以蘇格拉底飲鴆而死之前,還請求士兵讓他先獻上祝酒詞。”
“你醉了。”雷必達拿走他的酒杯。
安東尼仍自顧自地喃喃:“醉了嗎?醉了正好……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不用再打仗,不用再在斯庫拉和卡律布迪斯之間冒險⑥……戰爭就是士兵流血,政客空談……”
雷必達試圖製止他說下去:“你先休息一會兒吧。”
“休息?不,不,巴克斯從不休息……喝酒是個很好的愛好,除了對自己,沒有什麼壞的影響……總比愛殺人要好吧?”
最後一句話,固然可以理解為針對那些鬥獸場的觀眾,但也不能不讓人聯想到正在內戰的凱撒。
敏感話題,令聽者皆緘默。
這些看似無禮的醉囈,十有八九會被不滿安東尼的人傳到凱撒那裏。但若凱撒信了,反而會對安東尼更放心。
福爾維婭見這邊情況異常,適時地離開座位,走了過來。
“你醉了,我們回房休息吧。”她輕輕握住安東尼的肩,半抱著他,聲音溫柔至極。
安東尼沒有反抗,孩子似的任由她哄著,跌跌撞撞地向內室走去。
雷必達神色複雜。
我走上前,看著安東尼夫妻的背影,微笑:“新婚燕爾,真是一對佳偶。對吧?”
說完,看向雷必達。
“嗯,是的。”他笑得勉強,像急飲了一杯酒似的。
真耐人尋味。
我不欲再為難他,轉身走開了。
以安東尼與雷必達的深厚交誼,要對付安東尼,必須先離間他們的關係。這個世界上,沒有完全無隙可乘的感情。
這時,意料之外地,我發現了一位許久不見的“故人”。
一開始,我幾乎沒認出他。他變化太大。不但膚色曬黑,蓄起了絡腮胡,還有一種冷淡的氣質,仿佛全身都武裝起了金屬的外殼。
“布魯圖斯,好久不見。”我微笑。
他看向我,略微頷首:“你好。”
我壓低聲音:“龐培死了,真是罪有應得。”
他淡淡一笑,並不言語。那笑意是冷的。
恐怕無人比我更能理解他的心情。
複仇是一條通向懸崖的道路,但一旦踏上,就不能回頭。
我環視四周,悵然道:“曾經,茱莉婭住在這裏,最後也是在這座宅邸中去世。她在大廳後麵的廊柱園中,種了大片的虞美人。她喜歡這種花,因為它是安慰與遺忘之花。她希望忘掉你,但無法忘記。現在,龐培死了,這裏也有了新的主人。人們都忘了茱莉婭,忘了她的美麗,她的聰慧,她的善良。你會忘了她嗎,忘了你們的愛?”
“忘了她?除非飲下忘川之水。”他麵具似的冷漠,終於出現一絲裂痕,苦笑浮現於嘴角,“如果真能忘掉,俄耳甫斯就不會死⑦。”
我深深歎了口氣。
他告辭離開。
我抿了一口葡萄酒,眼光餘光留意著他的去向。
據我所知,回到羅馬之後,雖然不乏希望與他攀交之人,但他一向態度冷淡,鮮少在公共場合露麵,對宴會之類更是沒有興趣。
不知他這次光臨,所為何事?
隻見他徑直走向雷必達,兩人都是神色肅然,低聲交談了幾句。
雷必達謹慎地看了看周圍,然後和布魯圖斯一起出去了,走向後麵僻靜的花園。
他們是要密談什麼呢?
我知道,雷必達在不久之前,娶了布魯圖斯的妹妹為妻。但夫妻倆關係冷淡,形同陌路。妻子在外麵有公開的情人,雷必達也不聞不問。
那麼,這段婚姻,唯一的作用就是結盟。
布魯圖斯與雷必達結盟,也就是與安東尼結盟了……
我沉吟著,不禁微笑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目前,還用不著離間雷必達與安東尼。我衷心祝願他們計劃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