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也令人大開眼界，全以神話故事為主題——
鐵叉上的烤羊腿，加上奶油和麵糊，在模具內做成被縛的普羅米修斯，後麵是蜂蜜麵包組成的山岩。
紅酒泡過、蜂蜜調味的鵝肝，加上去了骨頭的小鴿子，塗以白蘭地酒和糖漿烘烤，展示著法厄同駕駛太陽神的馬車的場景。
撒滿了杏仁片、填著鬆子和香椽皮的填鵝，在牛腩做成的城牆下，述說著特洛伊木馬的故事。
大而圓的扇貝上，是鳳尾魚和鰻鱺肉塑成的維納斯。周圍鋪著層疊的蒔蘿和歐芹，宛如大海波濤。
鵪鶉肉上裹著酥皮，淋上糖漿和果仁，凝固成人形，再加一隻白鬆露做成的公牛，就成了朱庇特與歐羅巴的故事。
……
我嚐試了幾片魚肉，非常鮮美。仿佛還來不及咀嚼，已融化在口中，唇齒生香。
但在這種宴會上，女賓都是小鳥般的食量。一來因為吃狀不雅，二來為了保持體型。
雖然不乏大快朵頤的男賓，但蓋烏斯吃得不多。他的飲食一向節製而有規律。
在他眼裏，肉食是動物的屍體，素食是植物的殘骸，酒是發酵的葡萄汁，珍珠是蚌殼分泌的黏液包裹著沙礫，華貴的推羅紫是用貝殼的血染成④。花太多精力在這些事情上，純屬浪費。
所以，比起這些珍饈，他應該更寧願吃簡單的軟奶酪、淡白麵包、新鮮的蘆筍和嫩漿果。
而在人際交往上，他仍是如魚得水。保持低調，又受人歡迎。畢竟，以他的記憶力，無需貼身帶著專門提示姓名的奴隸⑤，就能找出寒暄的話題，並迎合對方的心意：
“您的小兒子正在雅典留學吧，什麼時候回羅馬呢？上次與他見麵，聊得很愉快。”
“您家上個月舉行的宴會，真是令人難忘。您家接待室裏的那件普拉克西特勒斯⑥的作品，精美且有品位。”
“您的表哥是我繼父的好友。我聽繼父稱讚過您的資助修繕公共建築的善舉。”
……
再加上我們是凱撒的親戚，其他人也樂於與我們攀交情，自然皆大歡喜。
蓋烏斯正與幾位男賓交談時，我看到了克勞迪婭。
她的美貌就像暗夜的明珠，不容忽視。淡潤的膚色比新鋸的象牙更潔白，玫瑰色的嘴唇無需口脂點染。一襲白紗的佩普洛斯⑦，用金蜜蜂別針於兩肩固定。
她走過人群，立刻引來許多目光。但她神態冷淡，不假辭色。如滑曳於水麵的天鵝，優美而孤傲。
我注意到，她的目光在蓋烏斯身上有短暫的停留。但他隻是禮貌地向她頷首致意，然後繼續與其他人的交談。
她沒說什麼。啜了幾口果汁，便轉身離開。
少女的微妙心理，我或能猜到三分。她從小聽慣了讚美，很少遇到像蓋烏斯這樣的少年，對她的美貌無動於衷。
但如果她看過他收藏的那些解剖圖，就會在驚愕中明白，就算美貌如海倫，在他眼中也有著血肉組成的內部器官。隻有健康與病態的區別，無所謂美麗或醜陋。形態的美麗，隻是一種對稱以及比例和諧。對他的吸引力，遠不如數理⑧中構建的星辰數學模型。
不過，這對我們有利。我需要蓋烏斯贏得克勞迪婭的更多好感。
我走近蓋烏斯，目示他過來。
他找了個借口，很快從眾男賓中脫了身。我們來到一個人少的角落。
還在猶豫怎麼開口，他已輕聲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用說了。”
我詫異：“你知道？”
“方才，從那些男賓的私下議論中，我得到了一些關於克勞迪婭的有效信息。應該能更準確地推測出她的心理。”
我無言。他已經知道了我的想法。但他，會怪我嗎？我留心他的神色。
他依然那樣平靜，隻是略微抬起下頷，淡緋色的嘴唇抿緊。
“我會去找她的。”他語調平淡。
我原先準備好的說辭，在他冷靜的目光中，無法出口。
他轉身離開，身影消失在大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