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3)

她挽著凱撒的手臂,顯得很是親昵。誰都看不出這對夫妻的貌合神離。

她先發現了我們,笑道:“渥大維婭,小渥大維,你們好。”

我和蓋烏斯向他們行禮問好。

“一轉眼,你們都已經這麼大了。”凱撒感歎,語氣和藹。

“是啊,你看這姐弟倆,就像阿波羅和狄安娜似的。”卡爾普尼婭眨了眨眼。

凱撒的目光落到蓋烏斯身上,但看不出端倪。

我暗暗注意著他。

他,我名義上的舅公,蓋烏斯的生父,羅馬最有權勢的兩個人之一,以及,我的殺父仇敵。

他眸色淺淡,神情像冬陽一樣溫和而篤定,富於安定人心的力量。儒雅的氣質更像學者,看不出動蕩的鐵血生涯的痕跡。半新不舊的寬鬆白袍,一塵不染。

聽說他有潔癖,即使行軍時,也要常常洗澡。這點倒像是蓋烏斯。

袍子的腰帶束得很鬆,顯得隨意不拘。當年,蘇拉當權時,常常警告權貴們:“提防那個不好好束腰帶的男孩。”

但現在,凱撒已經不再是年輕的男孩了。他也不過是血肉之軀,卻做到了血肉之軀難以做到的事情。

折磨他,不會那麼容易。

我微笑道:“雖然已經多年沒有見到您了,但您還是和以前一樣。”

“哪能一樣。我已經老了,這無需諱言。每個人都隻有這麼多時間。但你們還年輕,未來是你們的。”他溫言道。

“‘如果想在年老時保持年輕,就要在年輕時學習老人。’⑦”蓋烏斯道。

凱撒微微一笑,把手放在蓋烏斯的肩上,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者:“如果一個年輕人,在某些方麵,有與年齡不符的老成持重,那麼在其他一些方麵,他常常單純得像個孩子。”

他在暗示什麼?

“你的母親似乎沒有來?”他似乎不經意地問。

蓋烏斯答得很得體:“她近來身體不大好,所以很遺憾不能前來參加您的宴會。但她讓我代她向您致意。”

其實,是她不願來見凱撒。

凱撒頷首:“也請代為轉達我的祝福:希望她早日康複。”

結束了客套,我終於轉入正題,看著凱撒道:“您還記得我的前夫馬塞勒斯麼?他也讓我代他向您致意。”

這自然是我編造的。馬塞勒斯不會這麼做。

“馬塞勒斯,我當然記得他。他是個好人。”凱撒道。

幾乎所有人對馬塞勒斯的評價,都是“好人”。但好人有什麼用呢?曆史從來都不是被好人創造的。

凱撒話音一轉:“不過,他不是非常忠於龐培麼?我記得,當初他任執政官時,集中力量來對付我,視我如寇仇。”

他雖語氣平靜,我的心還是揪緊了,低著頭,字斟句酌道:“在感情上,他的確敬愛龐培。但理智上,他已經清醒地看到了龐培的將敗之兆。但龐培對他有恩,他不能背叛龐培。所以,在我的勸說之下,他留了下來,希望能求得您的寬容,保持中立。”

“在這個時候保持中立,是很奢侈的事情。”

我感到了手心沁出的冷汗。

“你愛他嗎?”他忽然問。

我怔了一下,抬眸時正好迎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非常溫和,卻仿佛能洞悉一切。

我還來不及回答,他已先於我道:“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既然如此,我會以最寬容的態度善待馬塞勒斯。因為你是茱莉婭的好友。在她生前,曾寫信給我,請求我無論如何要善待你。”

我意外。從沒想到茱莉婭會這麼做。

凱撒續道:“她很少有求於我。這是她生前最後的願望。我會盡量滿足她,善待你。”

茱莉婭,她如此厚待於我,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友誼?

不,沒有友誼。我說服自己。她的父親殺了我的父親,我殺了她。

“茱莉婭的去世,真是令人傷心。大概神所眷者,總是難以永年。”我換上悵然的語氣,“我必須謝謝她,也謝謝您。”

凱撒沉默了,似乎回憶起了女兒。

卡爾普尼婭打破寂靜:“逝者已矣。我們還要享受今朝。”

凱撒回過神來,看向蓋烏斯,微笑道:“聽說小渥大維是個‘書蟲’⑧。小小年紀就讀了許多書,真是難得。”

“但太多的書令人迷惑。⑨”

“多讀書,就像多識人一樣,總是好的。沒有一本書壞到毫無可取之處⑩。”凱撒又開了個玩笑,“況且,希臘人說,‘越好的書越是邪惡’(11)。普羅米修斯帶給人類的火種(12),很有益,也很危險。”

蓋烏斯微笑不語。

凱撒又道:“剛才你引用了西塞羅的話,那你一定看過西塞羅的《論共和國》吧?這是他最引以為豪的文章之一。”

“嗯,我看過。”

“對這篇文章,你有什麼想法?”

看樣子,凱撒是想考量蓋烏斯。

這是個微妙的話題。西塞羅的演講和文采舉世聞名。他和凱撒一樣,都不僅是政客,也是作者。他們在文章上可謂惺惺相惜,相互讚賞。但政治上,兩人的分歧很明顯。西塞羅反對凱撒的很多行為。前兩天,他就離開羅馬,去希臘投奔龐培了。

所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是不易把握的。

蓋烏斯沉著道:“西塞羅的文章句法考究,氣勢不凡,有口皆碑。他在修辭學上的造詣,目前的羅馬尚未有人能出其右。”

“修辭隻是技巧。對這篇文的內容,你如何評價?”凱撒又問。

“不敢妄論。”

“不必拘謹。獨特的見解,總好過人雲亦雲。”

蓋烏斯沉默了一下,依然是沉靜的語調:“西塞羅認為,國家為了長久存在,必須有機構進行管理。這種管理職能或者授予一個人,或者授予一些人,或者授予所有公民。由此,便產生了三種國家管理形式:君主製、貴族製、民主製。但這三種單一的政體,很容蛻變成暴君製、寡頭製、暴民製。西塞羅認為,隻有將這三種政體有機結合,取長補短,融合成一種混合政體,才是最佳選擇。他是折衷主義者。”

凱撒頷首:“這篇文的主要思想,概括起來就是這樣。你認為,他說得對麼?”

“從現實來看,我認為,這隻是一種空中樓閣的理想。實際上,三者要協調適當地混合,很難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