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在我懷中入睡的孩子。
此時,這種若有若無的曖昧,讓我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卻被他反握住了手臂。
我驚愕之下,一聲低呼還來不及出口,便已被吻封緘。
思緒有刹那空白,如被夢魘住。時間似被無限拉長,觸感被無限放大。他的唇微涼而柔軟。我幾乎有種錯覺,他是冰雪堆出來的人,我的溫度會把他融化。
下一瞬,理智歸位,我推開了他。
一時間,我說不出話來,也不敢看他。
沉默半晌,隻能無力地逼出一句:“你是我的弟弟,我們不可能有結果。”
“不,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凱撒不會承認他與外甥女的亂倫,也就不可能承認你是他的親生子。”
而且,我也不會承認,我是一個妓/女所生。
所以,無論如何,從名義上,我將始終是他同父同母的姐姐。
“即使是姐弟,也不一定不能結婚。曆史上,埃蘭、赫梯、本都、波斯,都曾允許這樣的婚姻。即使是現在,在雅典,同母異父的姐弟婚姻也是合法的。在亞曆山大裏亞,甚至允許同父同母。前兩年,埃及的女王就與她的弟弟結婚,共同掌權至今。”他看著我,那雙冰藍的眼眸中,有什麼東西正在融化,仿佛在冰下滉漾著水光,“我們可以去亞曆山大裏亞。”
我不能置信。
一向冷靜理智的他,竟有這樣瘋狂的想法,幾乎要令我懷疑他是否中了什麼咒術。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盡量讓語氣不那麼生硬,“我們是羅馬的公民,而且是最有希望的公民。我們不可能隱姓埋名,去那種崇拜動物的野蠻人聚居的地方。”
“亞曆山大裏亞有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
“無論有多少藏書、多少學者,那裏已經沒有希望。為求苟延殘喘,埃及正年年向羅馬進貢。它是祭壇上的羔羊,再肥美,也隻能等待被宰殺。從來都是如此,弱者臣服於強者。這就是權力。”我按住他的肩,鄭重道,“隻有在羅馬,我們才有機會得到這種權力。如果離開羅馬,沒有如今的身份,我們就什麼都不是,甚至無法養活自己。”
“不,我可以……”
我打斷他:“或許你可以,但我不可以。”
沒有權力,我如何複仇,如何讓父親為我驕傲?
但那雙冰藍的眼眸中,有什麼東西熄滅了。它依然清澈而明亮,宛如凍結了的天空。但那種明亮更像是鏡子的反光,隻是反射外部的光線。
這讓我感到難過。心口仿佛被一種極細極尖的東西所貫穿,那麼徹底,卻那麼輕柔。痛極,卻有某種隱秘的甜蜜。
我握住他的手,手心貼著手心。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體溫偏低。
我柔聲道:“我的傻弟弟,何必如此在意?婚姻,不過是一個名義而已,無關感情。同床異夢、形同陌路,甚至互相仇視的夫妻,‘多如沙礫,繁似塵埃’(12)。婚姻關係隻是一種契約,可以隨時離婚。隻有血緣關係是天生的,親情不會改變。作為你的姐姐,我永遠愛你。這難道不比婚姻更好嗎?”
他不語。
我又道:“你還記得索福克勒斯的《厄勒克特拉》裏最動人的那場戲(13)嗎?當厄勒克特拉以為她的弟弟去世時,她抱著弟弟的骨灰甕,哀痛欲絕道:
“‘我曾那樣辛苦而愉快地養育你。你母親對你的喜愛,從未勝過我對你的喜愛。隻有我撫養你,我永遠被稱為你的姐姐。最親愛的弟弟,且把姐姐接到你的骨灰甕中,今後我好和你一塊兒住在下界;既然你在地上時,我曾和你一起生活,如今我願死去,分享你的墳墓。人一死就不會感到痛苦。’(14)
“雖然厄勒克特拉一心為父報仇,為報仇而活著,但她同樣深愛著弟弟,願為他而死。”這不是謊言,至少我能說服自己,“蓋烏斯,我也愛你。所有活著的人中,沒有人比你對我而言更重要。”
他輕輕嗯了一聲,然後擁抱我,把頭埋在我的頸窩,像小時候那樣。
我暗暗鬆了口氣,輕揉他的發絲。
絲絲金發,宛如陽光融成的金箔,糾纏在我指尖。
卡爾普尼婭所說,或許是對的。他愛我,我必須利用並維持這種愛,無論它的成分如何。
所以,雖然我不能答應他,但也不能完全拒絕他。總要給他一些模糊的希望。
我是自私的。自私地希望他愛我。雖然這愛,明知無法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