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ll VI
BELLUM
49B.C.
和平由戰爭製造。
——科爾奈利烏斯·奈波斯①
無論後世看來多麼壯大的曆史事件,真正身臨其境的人,並不會感到驚天動地,隻會感到因漫長的時間拖延而帶來的瑣屑庸常和不明所以。
比如那一年,羅馬紀元七百零五年。
回頭去看,那一年內,羅馬的政局發生了兩次極為關鍵的巨變。曆史的十字路口總是潛伏著暗影與幽靈,必得用鮮血向赫加特獻祭②。傾覆毀滅,家破人亡,無數的麵孔和無數的聲音攪作混沌深窅的漩渦,最終隨風而去。
我相信,後人的史書上,不會遺漏這一年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史書不會記載生活的細枝末節。曆史的洪流席卷而來,無可抵擋,將一切差異消除,隻選擇性地留下最粗略的脈絡。那些曾存在於個人內心的所感所想,宛如指間流沙,消逝得無影無蹤,無可證明。
每個人都有一本曆史。它們同樣真實,卻可能大相徑庭。
當一個事件卷入太多的人和利益,就不可能單純。戰爭從不判定對或錯,隻決定生或死。對與錯的規則,永遠由勝利者製訂。吟唱史詩的荷馬,早在幾百年前就瞎了。
曆史的龐大陰影中,隱藏著斯芬克斯神秘的微笑:人是什麼?③
多年後,我仍清晰記得那個傍晚。
一月諾奈日的後三天④,日落女神剛剛離去、夜空女神前來補缺之時⑤,我和母親正在廳中編織腰帶。未織完的紡線彼此糾纏,錯綜複雜如命運。
每日此時,總有一段短暫的光線空缺。夕陽已經沉沒,而負責管理照明的奴隸還未來得及把所有燈點燃。我放下手中女紅,暫作休息。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並無征兆。直到有女奴前來通報,說馬塞勒斯派了人過來,要求見我。
我見了那個人。他鄭重地交給我一軸信。
拆開印有馬塞勒斯的戒指印章圖案的封蠟⑥,我展開信軸。這是他的親筆信⑦。內容簡明扼要,卻不可謂不驚人。
原來,就在剛才,元老院通過了一項重大決議:明天一早,元老院就會宣布凱撒成為人民公敵,剝奪他的一切權力。這等於直接向凱撒宣戰。
羅馬城中,一旦凱撒失勢,作為其親戚,我們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魚。縱然平日高朋滿座,此時不會有人願意幫助我們。凱撒雖手握重兵,卻是遠水難救近火。
羅馬共和國的曆史,一半是戰爭史,另一半是政爭史。後者的殘酷程度不遜於前者。太多人在政治鬥爭中喪生。我已能想象到隨之而來的清洗和暗殺。那些凱撒的仇敵會做出什麼,難以預料。
正是考慮到這點,馬塞勒斯才派人來,希望接我到他家暫避風頭。
他並未忘記我。這個認知,不是不令人愉快的。
這時,菲利普斯也從元老院回來了,神色肅然。我立刻向他詢問,果然證實了這個消息。
母親聽了,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焦慮似乎化為了實體⑧。
菲利普斯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別擔心。”
“是我連累你了。”她囁嚅道。烏黑的卷發垂在她象牙色的臉頰旁,更襯得肌膚沒有血色。
“不,不要這麼說。保護家人,是丈夫的責任。”
患難見真情。菲利普斯的確是個好人。母親能遇到他,也是幸運。
但我不得不煞風景地打斷這個感人的時刻。
“不用擔心。雖然目前看起來,是龐培占了先機,凱撒失利。但其實並非如此。”我鎮定道。
“為何這樣說?”母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