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蓋烏斯正在他的“密室”裏。
我獨自走進房中時,青銅枝形燭台,照亮著這個位置偏僻的房間。
書桌前,他專心致誌地翻看著一些卷軸,並未察覺我的到來。
我環視四周。
雪鬆木櫃子裏,一卷卷的紙莎草文書,都是他的筆記。我曾好奇地翻看過,但他發明的一套速記符號①,我無法識別。即使排除這些,那些希臘文、拉丁文夾雜的句子,以及一些我完全陌生的專有名詞,都讓閱讀麵臨困難。我曾笑言,他以後都用不著密碼②了。這樣的記錄,除了他自己,誰也看不明白。
房間裏,還有一些他的收藏:
來自馬格尼西亞③的磁石,能相吸相斥;
打磨成不同形狀的水晶片,能產生不同的折光效果;
一些金屬醫用器械:解剖刀、探針、窺鏡、火罐等;
幾塊從斯維比海④沿岸進口的古老琥珀,裏麵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奇怪昆蟲;
一瓶沉重的水銀,如果滴在桌子上,會閃閃發光地滾動,仿佛有生命;
甚至還有一台複雜的星位導航儀⑤,希臘人竟然能做出這樣奇妙的東西……
已經看不到那些解剖圖了。自從我提醒過他之後,他把可能令人感到不安的東西都藏了起來。
現在,離他最近的,是一架蒸餾器,漏鬥,天平,和一些形狀奇特的瓶瓶罐罐。
我不清楚他最近在做什麼實驗。
室內很靜,聽得到水鍾內水滴滴落的聲響。它設計巧妙、結構複雜,為防水的腐蝕和生鏽,內部全用黃金和寶石。因此,能十年如一日地準確顯示時間。
他就像這隻鍾,永遠分毫不差。
我的足音驚動了他。他抬起頭,目光落到我身上:“姐姐。”
我走上前去,直入主題:“剛才,我見到了安東尼。”
他放下卷軸,用一塊浮石⑥壓在方才看過的地方。
“剛當上保民官的,馬克·安東尼?”
我頷首道:“他絕不是一個可以輕視的人物。”
“你擔心,他是我的對手?”
“他肯定將是你的對手。”不可否認,我有點憂心忡忡,語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我原本以為,或許他隻是個華而不實、有勇無謀的莽夫。但現在看起來,完全不是這樣。勝利的月桂香使人沉醉、盲目,但這不是對於他。他清醒的頭腦,才是獲得凱撒倚重的關鍵。我以前太輕敵了。他在凱撒身邊,就已經得了先機。”
蓋烏斯已繞過桌子,來到我麵前。
我尚未回神,隻覺耳邊散落的發絲被輕柔地攏上去,撩到耳後。
“別急,你先坐下。”他收回手,聲線平靜而柔軟,“欲速則不達⑦。”
他總是這麼有條有理、不疾不徐,像阿那克薩哥拉一樣不被任何事所驚詫⑧,仿佛天塌下來也可以罔顧⑨。
我籲出口氣,坐下來。
他倒了杯水遞給我。我捧著杯子,漸漸冷靜下來。
“其實,我並不意外。”他冷靜道,“凱撒最大的資本,就是他所掌控的軍隊。一個和他同樣廣受士兵愛戴的副將存在,會嚴重威脅到他的地位。因此,安東尼的屢次犯錯,實際上更讓凱撒放心。一個浮躁魯莽的軍官,再才華橫溢,也隻適合戰場,而不適合政壇。能在政壇生存的人,比起獅子似的勇猛,更需要狐狸似的狡猾。”
我竟沒有想到這一層。
“原來,安東尼是故意犯錯。”這樣一想,就順理成章了,“而且,他那些傳奇的故事,也極大地提高了他在羅馬的知名度。雖然不一定都是好名聲,但平民反而更喜歡這樣的人。”
但轉念一想,還是有些說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