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當時，這不是我真正的想法。幼時的我，隻是急於說服他，希望快點演完這個故事，進行下一個。
但現在，我並非完全說謊。除了父親，我愛他，勝過任何人。而父親已經不在，我隻有他。
他沉默。這沉默令我不安。
我從他領口裏，輕輕拉出一枚項鏈吊墜。
果然，他一直戴著。
雅努斯，雙麵神，同時朝向過去與未來。
輕輕握住吊墜，上麵殘留著他的體溫。
“有放棄，才有獲得。”我說。
他轉過身，冰藍的眼眸凝視著我，似乎想從我的眼睛裏尋找什麼答案。
我也不想，但不得不如此。
避開他的目光，我環視四周，淡淡道：“你應該暫停這些愛好了。我們要麵臨的問題，還很多。你的未來，並不是成為一個哲學家。在這個時代，哲學家是被達官顯貴豢養的寵物。”
沉默片刻，他道：“你可以放心，我已經停止這些愛好了。剛才，我是在研究□□。這或許對你有用。”
“□□？”我愣住，皺眉，“你怎麼會研究這個？”
他不答反問：“你收藏了不少□□，包括毒芹、烏頭、顛茄、天仙子和馬錢子的提煉毒劑，為什麼？”
我無言以對。
不曾料到，自己一直小心收藏的□□，被他發覺。
他徑自說下去：“一般的□□，就像你收藏的那些，殺人已經足夠。但我有這樣的設想：製作一種新的□□，能讓人慢性中毒，逐漸衰竭，產生類似‘神聖的疾病’(14)的症狀。它的症狀不會讓人察覺是中毒，隻會以為是生病。為了了解更多關於□□的知識，我去找過城中有名的女巫，給了她一筆錢，她傳授給我一些實用的經驗和方法。再加上從書上所知，我認為這在理論上可行。”
他竟還去找了那種危險的女巫。我完全不知。有時他像最清澈的泉水，一望見底，有時卻又不可捉摸，那麼陌生。
但他所說的這種□□，的確引起了我的興趣。
“你能做出來嗎？”我問。
他搖頭：“不，我隻能推斷出大致的原料與原理。但到底要怎麼做，需要掌握精確的調配比例。而這必須通過大量的實驗。即使是對天竺鼠或其他動物做實驗，也是不夠的。必須對活人做實驗。而我們沒有這樣的條件。”
“這倒也是。如果這麼容易就能做出來，恐怕早就有這樣的□□了。”
“但或許，其他人可以。”他輕聲道，“隻要那個人有這樣的條件。”
當時，這個憑空的設想，並未引起我的重視。我不會想到，幾乎與此同時，在遙遠的埃及，有一個同我年齡相仿的少女，出於不同的原因，卻在做同樣的實驗。幸運的是，她擁有許多實驗對象：那些判了死刑的奴隸。最終，她獲得了成功。(15)
我叮囑蓋烏斯：“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研究了，尤其不要實驗。畢竟是□□，稍有不慎，會對身體有害。”
他點點頭，握住我的手。手心貼著手心，是最安全的觸碰，也是他的承諾。
窗外起了風。初時淅淅，漸而颯颯。樹葉的響聲中，夾雜著一陣呼啦啦的類似於鳥飛的聲音。
室內燈火飄飄閃閃。看向窗外，月亮已升到中天。雲層從遠方湧來，陰霾越積越厚，漸漸掩住了月光。空上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翻騰著，試圖掙脫束縛。
“快要下雨了。”我道。
羅馬城內，時局動蕩，天色將變。
但總有撥雲見日之時吧。我握緊了蓋烏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