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7章 遊定夫含淚祭友 楊中立揮毫撰銘(1)(1 / 2)

宣和四年正月的春節,江淮一帶百姓在四處兵荒馬亂中顯得冷冷清清,曆陽城也如此,人們時時擔心朝廷的軍隊或者哪一股農民軍殘部會路過,街上的行人沒有往年的多,大多店鋪門都緊閉著,隻有肉鋪和菜攤前有些人走動,沒有一點熱鬧的氣象。到了十二三日,有個別的店鋪才壯著膽陸續開業。因為天下人也都知道江淮自從宣和二年來兵事連年不斷,很少到這裏走親訪友。遊酢的家卻很有人氣,兒子和媳婦擔心父親寂寞,除夕前帶著孩子聚攏到曆陽來,一家十幾口一起生活,倒比平時更熱鬧。兒媳婦們的娘家不時地有人來看望年老的遊酢。

遠在常州的楊時,他的日子也一樣不好過。因為當餘杭知縣時,蔡京要將填湖為死去的母親做風水,楊時反對,不久他便被調任蕭山知縣。政和四年蕭山縣令期滿,朝廷給他任提點明道、國寧二觀的職務。到了這一年,他連管理宮觀的職務都被罷免,沒有了俸祿,家庭生活因此很窮。在京城的朋友郭慎求知道了情況,寫信問他有什麼願望,楊時回答:“我因為生活清貧,求一管理倉庫的職務就可以。”後來,郭慎求就通過關係任命楊時為毗陵(常州)管理市場事務的小官,楊時氣憤說:“管理市場的事情,我向來不認為怎麼樣,難道可以擔任嗎?”於是不接受。

二月底,山東鄆州梁山泊宋江的餘部繼續起義反抗,相州農民軍也在賈進等領導下起義。

一天,遊酢收到陳正同派人送來的訃音書,知悉其父陳灌死於楚州,不勝悲哀。他夜裏輾轉反側,懷念與陳灌數十年交情,披衣而起鋪紙研墨,寫《祭陳了翁文》。寫著、寫著,他想起自己的朋友大多相繼去世,隻剩下一兩個,又回憶與陳灌三四十年來的友情,不禁一陣心酸,淚水忍不住地溢出眼眶。當文章寫完,遠處已經傳來了雞啼聲。其祭文如下:

“嗚呼陳公,萬夫之傑。太虛無塵,心凝知澈。經綸大猷,如掣裘領。灼知幾先,眇綿作炳。慮遠而知者疑,言危而弱者警。蓍龜有稽,可觀而省。

嗚呼陳公,知事道而已,不知鼎鑊之臨其顛也;知殉國而已,不知陷阱之橫其前也。厄之白首,而氣愈和;蹙之死地,而誌愈堅。處約彌久,妻孥裕然。畎畝念忠,頂撞利物,人疑其為墨;平生拯饑,任重一身,我知其為稷。行道之人,聞者那惻。意者天將降之大任而空乏其身耶?意者我君將追念其篤誠,發獨斷而收之以澤斯民耶?嗚呼!孰謂流離川途,迥回萬狀,而淪於淮楚之濱耶?嗚呼!孰謂謀猷可以托心腹,力可以任股肱,而誌願卒不伸耶?浩浩元精,摻不知其因耶?歲首之書,後訃而達,執書一慟,骨驚心折。

嗚呼陳公!蓋將有哲人能盡知而賢之,有誌士能慷慨而言之,有仁人能經紀其家而存之,有良史能具載其實而傳之。區區鄙詞,曷足以涉其流而溯其源乎?寓奠一觴,聊薦捆幅。東望傷懷,淚落橫臆。尚饗。”

第二天一早,他一醒來招呼道:“損兒,你代我前去楚州一趟,祭奠陳大人。”遊損應道:“好,孩兒就去。”接過書信,備了馬即趕往楚州。

目送著遊損遠去,遊酢便吩咐家人:“上街去買些香紙燭和供品來。”

中午,他擺好供品,踱到臥室拿出《祭陳了翁文》,焚香、點燭,朝南天作了三揖說:“了翁兄,定夫有禮了。”

遊酢由於已經退養在家了三四年,窮愁潦倒而且年老多病,視力不佳,自己同輩的好友與同僚不少離開了塵寰,個別健在的有的已經走不動。他幾十年在官場上輾轉,不像楊時一樣有眾多的弟子,加上江淮處於兵荒馬亂地帶,因此更少人來看望他。四個兒子中,遊擬和遊掞隻領微薄的朝廷俸祿勉強度日,隻有逢年過節會回來看看;由於戰爭遊拂、遊損的生意也大不如前,日見蕭條,他們不得不出外奔忙。他心裏覺得有些孤單,還好有好幾個孫兒、孫女在膝下繞著。他有空時隻是依然臨池寫字。

三月的一天,曾開返回曆陽老家掃墓完後,前來拜訪遊酢。曾開曾經擔任過朝廷的“中書舍人”,因為得罪蔡京被貶為“大寧監”。他依然以師禮相見,說道:“學生曾開拜見恩師!”遊酢格外的高興,喜笑顏開,握住他的手,說:“免禮、免禮,太想你了!”師生兩人座談了一會,曾開問道:“恩師近來讀什麼書?”遊酢答道:“年紀老了,眼睛不好,已經很少看書。你呢?”曾開回答說:“什麼書都讀,《南華經》也讀。不知恩師讀過《政和萬壽道藏》嗎?”遊酢說:“黃裳贈送我一套,粗粗瀏覽一遍,沒有細看。”曾開說:“此書內容甚豐,黃老前輩花了不少心血。”遊酢說道:“他向來好佛,長期收集這方麵材料,以他狀元之才,當然編得到家。”曾開說:“真是蘿卜芥菜,各有所愛。我朝上至太祖,下至官員非佛即禪,(蘇)東坡、黃山穀、恩師與龜山先生等皆如此。”遊酢說:“無論信啥,關鍵在於心正。佛、禪本身是教人向善、行善,可是有的過於偏執以至迂腐不化,有的心行不一,名向善,實行惡,則悖其所信。如今朝中當權者,似乎隻信儒,滿嘴的道德仁義,看去似個君子,骨頭裏專門謀己之利,行害人之舉。”曾開聽了點頭,說道:“往昔,學生不以先生信禪為然,經曆幾番磨難始知世道險惡,近年來亦向禪家所言。敢請教恩師,儒、道、禪何者為善?”遊酢說道:“我一生所奉一個‘理’字,所用謹從‘中庸’二字,儒、道、禪皆有所學,釋、墨亦有所涉,皆不迷信,擇其善者而從之,適道而行。”曾開欣喜地起身,說道:“恩師此言乃為至理,學生洞然大悟矣!恩師之所以能夠如此達觀,實得明道與伊川二先師所學和真諦。”遊酢問道:“此言從何而起?”曾開回答道:“學生聞明道先師學不廢釋、墨,為人寬宏大量,而伊川先師則善養性,年雖古稀不覺衰老。”遊酢笑著說:“你不愧為程門再傳弟子。”曾開很高興,拜謝了遊酢,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