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忙一把將任清拉下講台。任清非常詫異地望著我:“夏鏡,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結結巴巴地答道,“那……個,學長你好了嗎?你不是找我有事嗎?我們、我們邊走邊說好不好?”
“好,”任清衝我點點頭,既而轉向蕭律道,“蕭老師,那我們先走了。”
我聞聲急忙轉身向外麵走去,卻聽見任清又在後麵將我叫住:“對了夏鏡,先等一下,這件事你大概還要先征得蕭老師的同意。”
我腳下驀地一滯。究竟是什麼事情,居然還需要蕭律同意?而且還是有關任清的,他能同意?
我心驚膽戰地扭頭,隻聽任清道:“夏鏡,你上次不是與我說起喜歡印象派畫作麼?最近國博正好有一個印象派畫展,從海外運來許多名畫。今天是展出最後一天,我這裏正好有兩張票,你想不想過去看看?”
“真的假的?”我一時什麼都忘了,“那個票我搶了兩個通宵都沒有搶到!任學長你要不要這麼偉大!”
“隻是恰好有人轉贈,”任清溫和地笑笑,“你喜歡就好。隻是那展覽今晚七點結束,從學校過去又不是太近,所以不知你下午要不要工作?是不是需要向蕭老師請假?”
我迫不及待地轉向蕭律,雙手合十做出一個請求的姿態,隻差沒給他鞠躬。
“很想去?”蕭律淡淡問了一句。
我玩命點頭。
“幾點?”
任清向我使了個“成功”的眼色:“總要三點以前出發時間才能夠用。”
“可以。”
“謝謝!”我轉向任清,“任學長,大恩不言謝,我還是請你吃飯吧!”
“好啊,”任清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與任清一同離開時,隻覺得心裏的喜悅幾乎掀翻了三教略顯破敗的房頂。大約就是太過忘形的緣故,我忘記了自己對蕭律那疑似心理問題一直默默提著的警醒,更忘記去看身後那道深重而又灼灼的黑色目光。
***
在辦公室憋到兩點半,我再也按耐不住。一邊哼著小曲兒,我一邊“刷”地拉開辦公室大門。可惜,我剛出門,便一頭撞在了“牆”上。不,大概還不如撞在牆上。
我跌跌撞撞後退了好幾步,驚魂未定:“蕭蕭、蕭……”蕭律怎麼在這兒?而且,他直挺挺地堵在門口做什麼?有事怎麼不進來?
他還是那副永世不變的清冷模樣。他右手中捏著個盒子,也不說話,就那麼眸色沉沉地望著我。
我被他盯得心裏發虛:“您找我有事?”見他冷著臉不回答,我隻得側身試探道,“您要進來嗎?”
他又看了我兩秒,繞過我進了辦公室。我掙紮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將門關上。看此刻蕭律的臉色,關門多半會是個明智的選擇。可是誰能告訴我,他這又是怎麼了?
關上門,我一轉身,卻差點再次撞上蕭律。我條件反射地後退了一步,緊緊貼在了門上。
誰知,蕭律的臉色更差了一點:“夏鏡,你就這麼怕我?”
“沒……沒有。”我訕笑道,“您……您多慮了。”
蕭律神色未動,但他的胸口明顯微微起伏,聲線更是前所未有的低冷:“夏鏡,我說過,不要對我撒謊。”
這一刻我非常泄氣,突然覺得有必要快刀斬亂麻,斬斷我們之間莫名其妙形成的一坨死結。於是,我盡可能不卑不亢地坦誠道:“是,蕭老師,我是有些怕您。因為我犯了許多錯誤,所以怕您責怪。”
“夏鏡,我幾時說過責怪你的話?”
“您確實沒說過,”我感激道,“方才課上確是我態度不好,請您不要介意。”
蕭律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我沒有介意。夏鏡,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做了個深呼吸為自己打氣:“蕭老師,因為開頭是我犯錯,所以現在我必須認罰。但由於能力所限,有些事情我確實做的不好,於是再次犯錯,導致您進一步罰我,而我則又一次不能讓您滿意……這樣下去,好像有些冤冤相報何時了的意思。所以,如果有什麼我實在做不到的地方,希望您能諒解,而且千萬不要因為我的錯誤而氣壞了自己,更不要牽扯到無辜的旁人。”
蕭律眼裏的黑色驟然比方才更濃重了許多。他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冷凝:“夏鏡,你繞了這許久,原來隻是為了任清。”
“我不是為了任學長,我隻是不能害了任學長。”我無語地辯解道,“蕭老師,或許是我想多了,但這兩天,我總覺得您由於我而對他生出了偏見。他是個很好的人,隻是單純地想要幫助我,所以請您無論如何不要因為對我的不滿,而對他產生誤會。”
“對任清有誤會的不是我,而是你。”他一字一字慢慢陰沉道,“夏鏡,任清給你一點小恩小惠,就是單純的好人了麼?還有,我與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叫我‘蕭老師’,你是一定不肯聽麼?”
“誤會?小恩小惠?”聽到我與任清單純的同學情誼居然這樣被他汙蔑,我再忘了害怕,隻覺得怒火中燒,“蕭老師,我對任學長有什麼誤會?他用心幫助我,怎麼就不是好人了?倒是您,您當初誆我您是學生的事該怎麼說?強迫我做助教的事又要如何論?
“還有,您右手明明能寫板書卻騙我寫,您就是好人了麼?我不過是個助教而已,卻要天天八個小時受您奴役,這也是好人做出的事情麼?還有——蕭、律——我非常想知道,直呼其名是您對所有學生的要求麼?”
蕭律深黑的眼裏波濤洶湧。不過,我的最後一個問題讓他明顯一愣。
見他被我噎住,我頓時受到了極大的鼓舞:“蕭老師,任學長是您的博士,卻也稱呼您為老師,怎麼從未見過您有異議?您怎麼就單單對我要求特異,還每每必以扣分掛科作為威脅?您的用意到底何在?是想讓我無視長幼尊卑?想讓其他同學覺得我不恭不敬?還是想讓大家對我側目?而您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您究竟是多討厭我,才一定要對我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我越說越激動,後來竟一發而不可收拾,為這一周來積蓄的所有怨氣找到了出口。其實我對蕭律當真沒有多少意見。然而,有時候情緒其實是很怕渲染的。明明可有可無的事情,說出口稍微一誇張、一烘托就顯得無比尖刻、無比嚴重,連聲調都不知不覺拔高了一個八度。
蕭律一動不動地注視了我很久。然後,他輕笑了一聲,然後溫聲道:“夏鏡,你總說我蛇蠍心腸,可我還是沒有想到,我在你心裏竟不堪到如此的程度。”
我有一刹那的後悔。方才的話全是氣急攻心之語,完全算不上真心。他雖有怪異之處,我卻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人品。隻是他剛質疑了我,我情不自禁想要質疑回去以泄心頭之憤,可如現在這般安靜下來,倒像我極大地傷害了他。
未等我這邊後悔完畢,隻聽他繼續輕聲道:“不過夏鏡,其實你是對的,我本就是個不堪的人。”說完,他又靜了一會兒,然後將右手一直捏著的那個東西遞到我麵前,“拿著。”
我定睛看過去,發現竟是一支手機。是我用慣了的蘋果,不過當然不似我那支是四年前的老款,而是最新的樣式。
我疑惑地抬頭去看他的表情。他垂著雙眸,臉上平靜無波:“晚上出門不能沒有手機。”
我瞬間感到震驚、不安而又愧疚。他是看到我摔了手機,所以特意送來的嗎?回想起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我霎時無地自容:“蕭老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