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他便再沒有答理我,徒留我一人在盛夏的陣陣暖風中淩亂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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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一天的物理課,我上得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我提前二十分鍾便來到教室,隻待蕭律一進門,就為他鞍前馬後地又打水又接筆記本。而且,我為莫非占了一個不能再角落一點的位子,自己卻大義凜然地坐到了第一排的正中間。
雖然蕭律看上去已完全恢複了正常,可我還是絲毫不敢懈怠。隻不過,今天上課的內容我此前已完完整整聽過了一遍。本就不是能提起多少精神的東西,又沒了半分新鮮感,聽著聽著不免便要神遊天外。
我兩眼發直地盯著講台上蕭律。他今天是一身純黑的西裝,清俊修長的身影被浸染得無比深重。他似乎隻穿深色的衣服,卻總能把暗沉的色調穿得無與倫比。暗沉?莫非似乎這樣評價過他。
想到這裏,我不禁回頭去看角落裏的莫非。她窩在那個絕佳的座位裏,衝講台上使了一個絕對猥瑣的眼色。
我沒好氣地回過身。自從昨晚向她複述了我的遭遇後,莫非遍陷入了一種十分癲狂的狀態。她強烈堅持,蕭律就是將我當成了他自身的一部分,才做出昨日那種種離奇的行徑,完全不顧這個理論是如何的荒天下之大謬。
她甚至還一頭紮進書櫃裏,倒騰出一本心理學教材,翻開其中一頁丟到了我的臉上:“鏡子,你自己看看,我真不騙你。”
我將那本書扯開一瞧,隻見密密麻麻一堆小字中間,“潔癖”二字顯得十分突兀。我感到十分無語,正想將那本磚頭一樣的書扔開,卻又被旁邊一頁上“精神潔癖”幾個字吸引了過去。
莫非在一邊不停聒噪:“鏡子,你要相信我,心理學上是有‘心理邊界’這個概念的,說白了就是區分自己與他人用的。絕色是潔癖對吧?潔癖其實是強迫症的一種,它的一個顯著特點便是心理邊界特別明顯。凡是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全部無法接受。而屬於自己的東西,則絕不讓他人染指。”
我將一隻耳朵留給了莫非,餘下的注意力則全然集中到手裏的書籍上。
莫非處於誨人不倦的狀態無法自拔:“就你所說,絕色今天怒發衝冠,哪裏是因為你抄襲作弊的學習態度?你對物理的學習態度他一早便看得很清,那還都是你親口告訴他的,還用得著非得瞧見作業,方才知曉你欺上瞞下隻求胡混?
“若說什麼隱瞞欺騙,這才短短幾天,你誆他誆了多少次?作業這事絕不是第一次吧?再說,他連被你砸成骨折都沒有發火,何至於因為小小一份作業動怒?且你自己也講,他繞來繞去,最終落腳點卻總是在與任清較勁,這分明就是覺得任清染指了他的地盤,在這裏跳著腳吃醋呢。”
莫非的理論比蕭律發火本身更讓我覺得毛骨悚然。因為我細細回想了一番,突然覺得她說的並非全無道理。
那天我與任清一同離開時,蕭律的神色便不是非常對勁。而且,他動怒時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作業誰做的”,那語氣分明是已有了答案,隻為求一個認定。後來明明解釋清楚、狀況眼看就要有所緩解,他卻又在看到任清畫的漫畫小人時再次光火。直到最後,矛盾的焦點似乎也一直都集中在任清的身上。
這個無稽的論調實在太過恐怖,我拚命想要反駁:“非啊,你這是在自相矛盾。你剛剛才說,強迫症患者有一強大不可穿透的心理邊界,我與他認識不過一周,怎麼就突然穿到邊界的那邊去了?”
“不懂了吧?”莫非作高深狀,“對於強迫症,有一種療法叫做衝擊療法。顧名思義,就是越接受不了什麼,便越要讓他接受什麼。就好比一個特別怕髒的人,你迎頭給他淋一盆髒水,他雖當時生受一下刺激,但以後便再也不覺得髒是一種刺激了。你與絕色初見便將他撲倒按牢,然後該摸不該摸的地方又統統摸了個遍。他那邊界就是再結實,估計也禁不住你這麼折騰。”
直至現在,這段話還於我的耳邊揮之不去。我盯著講台上蕭律冷清的身影,隻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得厲害。其實,昨晚給我衝擊最大的,是那本書中一行異常清晰的小字:精神潔癖的形成與外在表現。
莫非對於蕭律的狀況隻知其一。她隻是從我的描述中得知他很愛幹淨,從而推斷出他不喜歡與人接觸過密。而蕭律與人身體接觸時本能的反感與排斥,我卻是從未與她說過的。
所以,蕭律若真是有她所說的問題,其程度隻會比莫非描述的更加嚴重。而那本書上講,潔癖的最高表現是極端的完美主義與控製欲望。而引起潔癖的原因,除了遺傳,最大的可能便是後天受過強烈的心理創傷等外部刺激。
這一刻我突然想起很多事情。比如昨天他在任清問題上的糾結,比如他時時莫名疼痛的眼神,比如在醫院我問他為什麼放假不回家時,他回答的“我沒有”三個字。我曾以為那是“我沒有回家”的意思,現在想來,卻會不會是“我沒有家”的意思?
蕭律這個人的身上,到底都發生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