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我其實完全沒想到他會給我回應,而且還是這樣的回應,“倒確是可以的。”說罷,他沒再等我反應,隻略向我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如煙霞般繚繞的橘金色餘暉下,我聽見幾個字清清淡淡地向我蕩了過來:“再會,夏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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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最近真是流年不利,就連那輛隨時可能分崩離析的自行車也是一樣。最該結實的刹車不知掉去了哪裏,最該靈活的車鎖卻怎麼也取不下來。我在校醫院車棚與之鬥爭了足足兩分鍾,竟無一點進展。
這個時候,手機突然歡快響起。我抹了一把額頭,煩躁地接聽:“幹嘛。”
“咦,”莫非在那頭很是驚詫,“與絕色共度一整個夏日午後,你怎麼會是這種不耐的反應?你把絕色怎麼了?”
“是他把我怎麼了!”我終於不再隱忍,對著手機咆哮道,“與物理和金錢相關的,果真全沒有好東西!”接下來,我一邊和車鎖較勁,一邊將一個現代版黃世仁的故事說與莫非聽。
莫非明顯在前仰後合,這讓我更加氣悶:“你還笑?就他那皮夾,全世界也沒幾個人用得起,少說能換咱倆一年的口糧,而且,就裏麵的黑卡,那是一排一排的啊。結果,他揣著這麼些銀子,不去找那真正的肇事者,反而揪住我這個饑一頓飽一頓的替罪羊窮準猛打,生怕我哪天跑路,你說,他這是什麼行徑?”
“是準備讓你當喜兒的行徑?”莫非笑意森然,“鏡子,你當了一下午楊白勞,其實巴不得變身喜兒,然後飛奔進黃世仁懷抱呢吧?”
我幾乎吐血身亡:“非啊,你沒看見,這人美則美矣,但實乃蛇蠍心腸,老天這樣安排,隻能說是暴殄天物。”
“鏡子,你這是典型的仇富心態。”莫非閑閑道,“你自己也說,開始還想著賠人家精神損失費,結果一發現人家是富豪,一下子連醫藥費都不想出了。好歹是你把人家砸成這樣的,他有沒有錢本也與你無關,你卻要這樣區別對待,還覺得自己特有道理?”
我啞口無言。莫非是對的。不論對方有沒有錢,我要負的責任總沒有區別。我隻是被我家老頭弄成了個偏執狂,看見有錢人就覺得特別不爽。
理雖如此,但我還是嘴硬道:“但是非啊,我跟你說,這人絕對不正常。我總覺得我在哪裏見到過他,而且你不知道,他方才看病的時候,幾次拒絕上前幫忙的護士,他好像很怕被人碰……”
“夏鏡。”
我一個哆嗦,一直矯情的車鎖竟然應聲而落。我僵硬地回頭,隻見蕭律在我身後長身玉立,正很冷清地將我望著。
莫非還在電話那頭繼續聒噪:“你當然見過,你每天晚上做的夢裏向來除了美色啥也沒有,這麼些年了,見著個長相差不多的有什麼稀奇……”
我毫不留情地將電話掐斷,然後扯了個生硬的表情出來:“呃,蕭師兄,是你啊……那個,還有事?”
“我的身份證落在了你這裏。”他說的很平靜,“還有,方才醫院裏發生的事情,我希望可以不讓他人知曉。”
不知為什麼,我竟覺得非常心虛:“哦,好。”
他點點頭,道:“多謝。”話畢,他就在原地直直立著,不再說話,也沒有動作。
我在口袋裏摸索了半晌,終於將身份證摸出來遞給了他。遞的時候,我還特別注意分寸,沒有碰到他來接的手指。
他將身份證接了過去,卻沒有收起來,也沒有離開,隻是繼續兀自垂眸立著。我覺得他似是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便又等了片刻。可是等來等去,他竟是一直沉默。
最後還是我先受不住,猶猶豫豫開口問道:“那個,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抬起頭,複雜的神色逐漸清明。那個模樣,就像是突然間下定了決心,要拋卻某個特定的念頭似的:“什麼時候記不得了,不過,我聽見了‘沒有好東西’,也聽見了‘蛇蠍心腸’,還聽見了‘暴殄天物’。”
我頃刻間笑得諂媚:“嘿嘿,那個,蕭師兄……”
“就其中‘暴殄天物’這個詞彙,”他將我打斷,卻隱隱似有笑意,“從某個角度,或許可以被理解為你對我的褒獎。”
見他竟這樣大度,我喜上眉梢,一時竟有些忘形:“就是就是,看來蕭師兄不僅理學優秀,就連文學造詣也很高嘛,真是孺子可教也。”說著,還十分肯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他頓住的瞬間,我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都幹了些什麼。腳下猛一用力,我踩著那輛沒了刹車的自行車,以最快速度逃離了事故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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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天過得太精疲力竭,便會直接導致第二天早起不能。當我和莫非終於從床上爬下來的時候,時鍾已然指向了七點四十五分。這一幕,讓我們兩個雙雙霎時驚悚、然後驟然清醒。
大四有課已然讓人痛不欲生,而課在清早八點的第一節則是讓人生不如死。而且,若是去得太晚,還要被迫坐在第一排與老師大眼瞪小眼,還不如直接延期畢業來得痛快。
所以最終,我倆以剪刀石頭布決定,莫非速速奔去占座,而我則要先衝到食堂,購買兩張雞蛋灌餅。
頂著暴躁的鈴聲,我扒住教室大門上的玻璃窗口,向內裏的各個角落位置用力張望過去。隻見莫非端坐在教室中部最左側的地方,正低頭鼓搗些什麼。對於她的占座成果,我感到非常滿意。
莫非來得這樣晚,還要與青春熱血的學弟學妹們進行拚搶,能爭得現下這個位子實屬不易。而且,這位置還是在最靠教室邊沿的地方,我溜進去完全不需打擾他人起身,簡直值得表揚。
確定了方位,我即刻伸手推門。但就在同一瞬間,上課鈴聲驟然停止,而我口袋中的手機鈴聲則乍然響起。我一個激靈,慌忙將電話按掉。我瞥了一眼屏幕,發現竟然又是莫非。
這一路上,她怎麼一直給我打電話?
搖搖頭,我將手機揣回口袋,低頭彎腰潛進教室。莫非扭頭看向我時,目光中滿溢的竟全是同情與憐憫。我莫名其妙,未加理會,隻叼著雞蛋灌餅往座位裏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