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下其手(1 / 3)

在絕大多數人看來,我的人生應該算是無比的順風順水。有一個豪門老爹,考上了全國最好的大學,畢業後馬上就要接手家族生意。如我這樣的人,若是還有的抱怨,那就該被亂棒打死。

這隻能說明一個道理。人眼是有過濾效果的,它隻會選擇性地去看想要看到的東西。而剩下的那些,無論有多麼重要,也隻會被當作並不存在。

比如,他們看到我有個豪門老爹,卻看不到這個豪門中有親爹沒親娘。再比如,他們看到我上了全國最好的大學,卻看不到這是個被篡改過的高考誌願。還比如,他們看到我要接手家族生意,卻看不到那是我這輩子最不想做的一件事情,沒有之一。

不過,我也並未覺得自己的人生有多麼不順利。古人說福禍相倚,我深以為然。你看,雖然在那個豪門裏我很是多餘,但它畢竟讓我衣食無憂。雖然沒有去到理想中的專業,但我意外結識了莫非這個至交好友。雖然被迫頂著個接班人的名號,但至少截至目前為止,我還是在追求自己夢想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的。

所以,我一直認為,自己的命盤還算處於相對穩定的狀態。然而近來,情況卻愈發有些不妙。

眾所周知,人生有幾大幸事,包括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什麼的。而眾所不知的是,在某些地方,金榜題名算不得什麼,要能畢業才是真正的本事。這事要怪隻能怪我當初考得太好,勉力上了一個高於自己實際水平的學校,還被篡改進了一個著實不感興趣的專業。於是接下來,我便隻剩下了被虐的份。

大學四年我最深刻的一個感悟是,“上了大學便可以好好玩”是這世上最大的謊言。在高手雲集之處,並非沒有人玩,而是有人玩著便能高居榜首,而你拚死拚活半天,最後還要靠找老師不住哭訴才能勉強求一個通過。

好在我哭了四年,總算就要脫離水深火熱了。所以對我來說,在這個初夏,連頭頂的驕陽都顯得格外明媚。因為,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我通過了所有專業課,甚至提前完成了論文答辯。我終於可以將時間全部用來專心致誌地寫作,而在與此同時,竟開始有越來越多的讀者喜歡我的文章。我賺來的稿費與莫非打工得到的報酬湊在一起,隻差一點,便足夠租一間小小的破公寓了。

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待到真正畢業的那天,我便可以義正言辭地告訴我家老頭說:抱歉,我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再不會為人所左右了!

然而,“樂極生悲”這四個字,闡述了這世界運轉的真諦。而我的悲劇,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接二連三發生的。

那隻是一個最平淡無奇的下午。我正在圖書館埋頭創作,卻突然被人毫無預兆地拎著領子提了起來。眼前,莫非白著一張臉,將一紙什麼東西拍在了我的臉上,抖著嗓子說:“鏡子,完了完了,咱倆少了一門必修課!”

開始我堅決以為她看錯了。必修課一向是年級統一安排,跟著大家走必然不會落下。但是,待仔細回想一番後,我便抖得比莫非更加厲害。我們這學校是工科發家,雖然已經發展為綜合性大學,但總是不能忘本。所以,即便是經濟管理學院,理工必修課也是一把一把的。而理工課中,便必定包括物理課。

物理向來是我最為懼怕的一門學科。當年我被我家老頭逼迫,不得已才學了理科,而從那以後,牛頓便在我最憎恨的人物排行榜上,永遠占有了那麼一席之地。

我以為,高考便是我與物理的訣別,可誰知,那卻隻是暫時的分離。待到大學二年級伊始,我看見課表上“大學物理”幾個大字的時候,當真失去了生活的勇氣。莫非與我一模一樣。當時我倆已經被各種不知所雲的專業課折磨得奄奄一息,所以隻消稍一合計,我們便雙雙做了逃兵。

雖然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但我們還是暗暗希望,若將炮火分散於不同的學期,或許可以死的更慢一點。因此莫非當即拍了板,將這門課拖到課業漸少的時候,與下麵一級的師弟師妹們一起修習。

沒料到這一拖,竟被我們兩個缺心眼給拖忘了,居然一路拖到了現在。多虧莫非及時發現,多虧這門課程開在最後這個夏季學期的後半程。否則,想要畢業一定是不能的。

有這不幸中的萬幸撐腰,這第一樁悲劇也不算是徹頭徹尾的悲劇,頂多可被稱為悲傷。而真正的悲劇,則是那萬幸之中的不幸。

這不幸便是,在這門可恨透頂卻又至關重要的課程開課的前一天,我從自行車上飛身而起,將這門課的授課老師砸成了一個大字,壓了他十分鍾,然後造成了一個左撇子嚴重的左臂骨折。這應該足以被稱作悲劇了吧?是的。但是,僅僅這些仍是不夠的。

這不幸後麵,實實在在還跟著一個大不幸。那便是,我在作惡時,並不知道這名受害者的重要身份。所以,在把他砸成骨折以後,我還於治療階段,很不客氣地對他痛下了第二次殺手。

後來,我每每回想起那個場景,都會更加堅決地認定,管理我命盤的那人,必然是個極其殘忍、慘無人道、慘絕人寰的家夥。

***

我這個人體質一向還行,所以從小到大,進醫院的次數屈指可數,而學校的校醫院,我更是連它的門衝哪邊開都不知道。

今日一役,我總算明白,為什麼這個地方俗稱“小西天”了。隻是,在我的幻想中,西天該是個十分清靜的地方,而非眼前這個疑似菜場。

由此可見,我校的醫療資源著實非常緊缺。當然,五一小長假,任憑哪裏大約都是人擠人的場景,醫院自然也不能免俗。何況,這實在是一個格外炎熱、格外容易中暑的五月。

我是一個很宅的家夥,平日裏最怕去人多的地方。眼下雖有冷氣拂麵,可我盯著前方烏泱烏泱的人群,隻覺得腦門上的冷汗更加潺潺。那個可惡的莫非,要不要非在這個節骨眼上趕著去參加什麼誌願活動!

我閉上眼屏氣凝神,又給自己做了一次心理建設,然後盡量溫柔地轉向身旁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人:“這裏人太多了,你手臂受了傷,還是別過去了,不然再碰到可是不好。你介不介意我拿一下你的證件?就是掛個號,用完馬上就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