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的噩夢(3 / 3)

可是誰能告訴我,夢魘要怎麼辦?能叫醒嗎?叫醒會不會成為一種驚嚇?驚嚇了會不會變傻?他可是科學家,要是變傻了該怎麼活?

“到底想怎樣?說。”

他修長的小腿已經與我完全貼合在了一起,冰涼的手指也將我捏得近乎麻木。可最讓我害怕的,還是他的神色。因為那裏麵的疼痛、決絕和淒冷,讓我覺得他打算就地與我同歸於盡。

我估計,自己今天很有希望創造紀錄,在同一日裏暈過去第三回。

抑製中心中的恐慌,我盡可能輕緩平和地開口道:“蕭律,我是夏鏡,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他沒有動,就像沒有聽懂我的話。可他緊鎖的眉頭似乎略略展開了些,神情也開始有一點點的鬆動。我趁熱打鐵,揮舞著自由的那隻手臂,再接再厲道:“蕭律,你看,真的是我,我真的是夏鏡。夏鏡。”

“夏鏡?”他低聲喃喃重複著,雙眸裏的神色開始由決然向疑惑轉變。可他的身形依舊未動,力氣也仍大得很。

良久,見他不再反應,我有些喪氣,並且油然生出一種無力感:“蕭律,真的是我,夏鏡,我是夏鏡。你放開我好不好?好痛。”

他竟真的驀然放開我,同時後退了一大步。我瞬間脫力,直接仰麵跌落在身後的床上。

“夏鏡?”蕭律眼睛的焦點漸漸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呃,是我。”

他好像已經清醒過來。方才的驚嚇慢慢過去,我們之間的複雜狀況便開始漸漸浮現,氣氛愈發顯得有些尷尬。

我努力調整出一個相對端正的坐姿:“那個,你剛才……”

他怔怔盯著我,霍然又退了一步。我心口一跳,剛覺得不好,就聽見“哐當當”、“嘩啦啦”一陣此起彼伏的巨響。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蕭律身後瀉落的一地茶具,同時驚恐發現,他居然還在恍惚中後退,並且馬上就要踏上那一地斑駁的碎片。

我慌忙伸手指向他的腳下:“小心!”

他下意識一躲,膝蓋猛地撞在了案幾上。那案幾頃刻歪向一側,正正向著那一地淩亂毫不留情地轟然砸了去。還沒來得及等我閉上眼,便又是一波嘈雜的分崩離析。

我的耳膜尚在嗡嗡作響,一陣“咚咚咚”的捶門聲又從房間另一側響起:“鏡子,怎麼了?你還好嗎?我要進來了!”

我處在這接二連三的狀況中無法自拔,就連顧惜、蕭紀與管家蕭叔浩浩蕩蕩衝進來的動靜,都沒能讓我做出什麼有效的反應。剛剛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麼?

顧惜一進門,便向我撲了過來:“鏡子?你們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我不知所措地對她搖搖頭,又惶然轉回去看眼前的蕭律。他好像恢複了正常,又好像沒有。他清冷的眼裏已皆是清明,眉目間也沒了方才縈繞的厲色。可他的輪廓仍十分緊繃,側臉的線條也不似平日柔和,仿佛在壓抑某種深重的痛苦。

四下一時極靜,大家似是全體陷入沉思、或是對我倆的圍觀之中。空氣一時間變得非常僵硬。最終,還是蕭紀向前一步,立於我與蕭律之間,沉聲問道:“都還好麼?”

“沒事,哥哥。”蕭律勉強牽了一下唇角,一邊俯下身去收拾那些茶具一邊道,“隻是我太不當心,竟打了茶具。”

一旁的蕭叔連忙上前,想要接過蕭律手裏拾起的幾枚碎片:“教授,這個我來就……”

蕭律後麵的舉動讓我感到非常害怕,甚至比剛才他夢魘的時候更加害怕。我知道他向來刻意保持與人的距離,也知道他這樣大概是潔癖的關係,但我從不覺得這是什麼嚴重的問題。

因為,從前即便有人碰到他,他至多微微皺一皺眉,再禮貌地回避一下,絕不會產生多麼直接而強烈的生理反應。而今晚我終於發現,事情絕沒有那樣簡單。否則,僅僅是蕭叔去接碎片的那一個小小動作,怎麼值得他像觸電一般向後撤退?

他的動作那麼激烈,仿佛那是什麼讓他絕對無法忍受的事。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那碎片在驟然滑落的瞬間,於他攤開的掌心上劃出一道鮮紅、深刻而又淋漓的痕跡。

這一回的靜謐比上一回更加來勢洶洶。看起來,不隻是我,所有人都加入了不知所措的行列。一屋子目光都集中在了蕭律的掌心。那裏有血液漸漸滲出、汩汩湧動、然後乍然滴落。詭秘的沉默就這樣將我們擁著,起起伏伏。

又過了許久,蕭律好像終於完全恢複了正常。對大家清淡地笑笑,他溫聲說道:“蕭叔,方才是我失態了,請您原諒。”然後,又轉向蕭紀和顧惜,“哥哥、姐姐,影響了你們休息。抱歉。”

“這有什麼,”蕭紀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淡聲接道,“隻是你的傷口,需要處理一下。”

“好,”蕭律點點頭,“我自己去就可以。這裏還要麻煩蕭叔了。”說著,他便徑自走出門去,隻留下我們幾個在那裏麵麵相覷。

他看起來再沒什麼不正常,正是平時那個清冷卻又溫和的蕭律。

隻是不知除我以外有沒有人注意到,他向所有人做了解釋道了歉,卻自始至終再沒對我講過一句禮貌客套的話語,也再沒給過我一個哪怕是不經意間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