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第九十五章:英雄歎息,沙場與淚(1 / 2)

王守仁勸說池仲容,馬上就是年關,現在動身也趕不回去過年。況且今年除夕,贛州城張燈結彩,共慶太平盛世,異常熱鬧,不如看過燈會後再走不遲。

池仲容這幾日留心觀察,見各營官兵都已解散,又暗中遣人賄賂獄卒,探察盧珂等人,見果然帶著枷鎖,早已不再疑心,便依陽明所言,留下來過年。

除夕既過,池仲容又來辭行,陽明準他大年初三啟程。

池仲容不知道的是,他將再也見不到大年初三的太陽。

初二的夜晚,陽明在祥福宮安排酒宴,為池仲容餞行。大小賊首心懷感激,都忙裏忙外,殺豬宰羊,不亦樂乎。

席間,眾賊觥籌交錯,一想到幾日之後就能見到闊別已久的親人,無不欣喜若狂,喝得伶仃大醉,人仰馬翻。

酒席過後,杯盤狼藉。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爛醉如泥的池仲容透過窗戶,最後一次目送著泣血殘陽的西沉。

醉裏不知年華限,當時月下舞長劍。又見海上花如雪,幾輪春光葬枯顏。

外麵漸漸熱鬧起來,半夢半醒間,池仲容仿佛聽見了佳人的歡笑,少年的嬉鬧,燈會開始了。

外麵漸漸熱鬧起來,燈影明滅間,王守仁屹立於巡撫衙門的大堂,東風夜放花千樹,煙火將夜空織成一幅幅美麗的圖案。

外麵漸漸熱鬧起來,燈火闌珊處,一隊黑影披星戴月,向祥福宮疾奔而去。

池仲容醒了,心神不定。他調整了一下睡姿,重新合上雙眼,將思緒撒向遠方。

王守仁回到座位上,拿出一串佛珠,一邊撥弄,一邊閉目養神。

腸百轉兮心神淒婉,素指揮兮嘈切雜彈。

朦朧間,池仲容似乎聽見一陣淩亂的琵琶聲,間雜著人的謾罵,馬的嘶叫。他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但見月光掩映之下,一夥黑衣人手持白刃,正在屠殺自己的同伴。

池仲容如夢初醒,悔恨交加,然而情勢逼人,容不得他多想。他摸到自己的兵器,一躍而起。

王守仁手中的念珠越撥越快,池仲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琵琶聲也越發急促,好似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贛州城今夜注定無眠,燈會上遊人如織,寶馬雕車香滿路,一片歡騰。然而祥福宮卻並未給池仲容帶來任何祥福,他揮舞著兵器,罵聲不絕,橫衝直撞。突然,隻覺胸口一涼,一把利刃穿心而過。

琵琶收撥,樂聲驟歇,曲終人散。一口殷紅的血噴濺到雪白的窗紙上,王守仁手中的佛珠驀地停了下來。

人生一場虛空大夢,韶華白首,不過轉瞬。池仲容,不是我要殺你,而是你不願善終,自取滅亡,以至天要殺你,你認命吧。

池仲容身死人手,王守仁立刻釋放盧珂,讓他回去部署兵力,又迅速集結贛州兵馬,安排一隊先鋒換上池仲容等人的衣服,向三浰進發。

賊兵一盤散沙,猝不及防,一潰千裏。湖廣的龔福全,也被湖廣巡撫趁勢剿滅。南贛之亂,自此平息。

望著漫山遍野的屍體,王守仁慘然不樂。

一串鈴音,漾起了清淡的旋律,淙淙的流水聲夾雜在嗚咽的洞簫中。有些低沉,有些沉寂,帶著些微的傷感。是懷念嗎?這片炎黃的神州浩土之上,神話的遺跡已然湮沒,女媧離去了自己的孩子,惟有五帝還掛念著留下自己的魂靈。在這片沒有神的土地上,祈禱已是惘然。每一個人,每一個生靈,隻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爭得宿命之外的幸福。

謀反是條不歸路,詹師富,謝誌山,藍天鳳,池仲容,當初既然選擇踏上這條路,哪一個沒有充分的不能再充分的理由?

或許僅僅為了生存,抑或為了掙脫宿命的羈絆。

無可厚非。

人生最大的賭注就是自己。你要敢賭自己的明天會比今天好,這是一種信念,也是一種生活方式。但你要明白一條,那就是下了注就不不能反悔。

曆來的賭徒,下注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無不是容光煥發,緊張興奮的。曾幾何時,這些山賊還未落草為寇,他們在田間辛勤勞作,所得僅能糊口,還要飽受大戶的盤剝,官府的欺淩。一天,有人跑來告訴他們,放下那沉重的鋤頭吧,跟我上山,你就能擺脫這無盡的痛苦。當像狗一樣活著都成為一種奢望時,反抗便是唯一的出路。或許他們當中大部分人反抗意識並不那麼強烈,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任何一種選擇都要強於繼續忍受剝削,更何況來人的說辭那麼具有誘惑力和煽動性,不走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