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豐看見她半天沒追上,扭頭一看,隻見那隻大狗狂叫著撲向她,而她似乎是嚇呆了,不知道躲閃。他大喊著:“小平快跑!”扭轉身子向大狗撲去!
事後,她看見被狗咬得血淋淋的他,哭得一塌糊塗。晚上睡覺還在小聲地啜著氣。任之豐小腿被狗咬掉了一塊肉,痛得齧牙裂齒,卻硬是沒有哭出來。後來小青平每看見任之豐腿上的疤痕,總是淚眼汪汪地說:“豐子哥哥還痛麼?不要痛了好不好?”這時候,他總是瞪著她,“為什麼這麼笨,以後要記得逃命。”
她聽了他的話,記得逃命,從婚姻的圍城裏逃了出來,可是,事隔一年多,他卻在電話那頭哭了。
“媽媽,我餓了。”嶽青平四歲的兒子嶽涵清坐在椅子上看藍貓淘氣。看見媽媽站在廚房門口一動不動,他善意地提醒。
“哦,就好了。”嶽青平收回思緒,走過廚房,從冰箱裏拿出雞蛋,“清兒,今晚有雞蛋羹哦。”
“雞蛋羹,我喜歡。”清兒高興笑起來,“媽媽做的雞蛋羹比何奶奶做的還要好吃。”
何奶奶是任之豐母親易星月從娘家帶過來的老阿姨,做得一手好菜。
嶽青平好笑起來:“你個馬屁精。”
清兒說:“媽媽像清兒一樣,也是需要誇獎的。”電視上有一個老伯伯說了,大人也要誇獎,當然,重點是清兒需要誇獎。
跟往常一樣,晚飯後,看看電視,嶽青平坐在旁邊給清兒講解,九點鍾睡覺,娘倆一起,一左一右,嶽青平捧著一本童話輕輕清兒讀《公主和王子的故事》,念到最後,公主和王子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時,清兒撲閃著眼睛:“媽媽,公主和王子都會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嗎?”
嶽青平有點恍惚,半晌,她回答:“隻要是真的公主和王子,就會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低頭看清兒,他睡著了,發出輕微的鼾聲。
嶽清平歎了口氣,她穿了多少年的公主裙,但依然不是公主。真正的公主,必定有強大的內心,能包容所有的愛恨,必定有堅韌的意誌,能支持人生中所有的困苦。她不是公主,她早在愛恨繞成結時,早在困苦環成繭時,逃跑了。
半夜,她從夢裏驚醒過來,想到夢裏的情景,頓時淚流滿麵。夢裏滿目瘡痍,到處是癱瘓的房屋,衣衫襤褸的人群,到處是傷口,是屍體,整個世界搖搖欲墜。她在夢裏奔跑,嘶聲在叫著,拚命地尋找著,但始終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她陷入了絕望的境地,心痛得一搐一搐,好像被人生生從身體裏抽去了肋骨。她慢慢坐起來,朦朧的光從窗口射進來。依稀可以看見房間裏簡單的布置。兒子躺在身邊,呼吸舒緩而順暢,臉上那抹天真還掛在嘴角,眉毛黑又粗,“可以做成毛筆呢。”耳邊好像有個男人的聲音在笑著說,並用手摸著那兩條眉毛。
這都是夢裏的麼?那個電話,也是夢裏的麼?“小平,小平,我想你!”這樣的哭泣,也是來自夢裏麼?
接到電話幾小時後,從電視裏看到地震的消息,那一刻,她沒有強撐著自己站穩,軟巴巴地靠在沙發上,心痛得近乎麻木。她什麼也沒有做,生活不是小言,光有愛就夠了。她不會獨身去找他,也不想去打聽,她明白自己在逃避他的消息,她害怕有人突然告訴她,任之豐死了,這是她無法接受的。這幾天,她不動聲色地上班下班,仿佛從來不知道他在四川,仿佛從來沒有接到過一個哭泣地喊著她名字的電話。隻有她自己知道,內心身處總有個聲音在虔誠地祈禱,“豐子哥哥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在她的記憶裏,他的豐子哥哥是打不死的小強,頑強、剛毅、不屈不撓。
三天後,候力城發來短信,隻有四個字:“他回來了。”她一口氣才鬆下來,仿佛壓在胸口的大石頭一下子被搬開,她又活過來了。感謝上蒼。她,他,都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