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巷的溫度似乎要低二到三度。
他裹緊大衣續繼前行。
忽然,世間一切變化都是忽然搞的鬼。忽然,他聽到身後傳來一串清脆的木屐發出的緩步的聲響。
踢噠、踢噠、踢噠。
躍進站在巷子中,回頭看著小巷彎道口,沒想到腳步聲在彎道處戛然而止。可能這裏有人住了吧,他想道。沒走幾步身後的踢噠聲又響起來。
踢噠、踢噠、踢噠……
誰,誰在後麵?他高聲問道。
誰誰誰、在後麵在後麵在後麵……聲音在巷子中回蕩開來。
一股寒意由背而生,他不由得打個冷顫。
踢噠、踢噠、踢噠……款款而來的腳步聲近了更近了,隻差一步應該要出彎道了,向前走呀,躍進死盯著看。
腳步聲倏地止住。
一輪朗月的清瀅的光,冷冷地泄滿一地;巷中升起一道紫色霧簾,讓周遭變得如夢似幻;褐黃色的土牆上有個影子慢慢移動著,他站住,黑影也止步不前,啊,原來是自己的身影,他深深呼了一口氣。牆頭瓦片上長得很高的枯蒿枝叢,似有看不見的生物在其中窸窸窣窣的穿行。躍進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睜大眼睛盯著彎道口,身體緊緊靠著土牆向後挪動著沉重地腳步,泥土沿牆壁簌簌落下。他雙手摸索著牆壁,一步一步地退卻。倏地,腳後跟碰到很硬的什麼東西,他嚇了一跳,驚出一身冷汗;猛一轉身,原來是門前的石獅子當中的一隻。剛才後跟踢到的是石獅子外側的底座。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寬巷的中段,他知道這所宅子是這個巷子中最富裕的一家了。躍進向後瞟了一眼,軟軟地坐在兩個石獅之間的台階上,長長籲了口氣,笑笑又搖搖頭,是呀都什麼年月,世間那有鬼鬼神神的。右邊石獅子的身影兒在月光的照射下,被有層次的投射到石梯和地麵上,獅子的身影由上而下占了四極台階,頭影被拉長在地麵。小時聽外婆說,世上的鬼神是沒影兒的,所以人鬼是最好分的。可、沒生命的石獅反到有了身影兒。他又笑了笑。突然,他呆呆地盯盯著獅子頭的影兒,好象剛才轉動了一下,抬頭看看獅頭,又定定地注意它的影兒,沒動呀!幻覺,肯定是幻覺造成的。這麼說腳步聲也是幻覺囉,緊張的心情得到了緩解。從獅背上瞟了瞟彎道口,整條寬巷沉浸在靜謐當中,沒絲毫動靜。
不知什麼時候,青石板路麵淙淙流淌出清澈的泉水,一隻白絨絨的小鴨,咿咿呀呀地遊到腳旁,張著黃色的扁嘴向他吱吱呀呀叫個不停,圓圓的小眼珠上閃爍著兩點亮光。他伸出雙手想捧起這隻可愛的小動物,剛要觸到,小鴨直立起身來,伸長脖頸用力扇動翅膀,歡快地飛起,飛到巷子的上空,在月的映襯下漸漸變成個跳動的黑點兒。
睜開疲乏的眼睛,沒有溪流,沒有小鴨。一切都是現實的模樣。他瞅瞅手腕上的表,時間不知不覺竟然過去二個多小時!
該回家了。他扶著石獅滾圓膩滑的身體,想站起來,雙腿不聽使喚,沒一點力道。今兒是咋了?他低語道。一絲涼爽的風輕輕吹拂著背脊,不由得渾身一陣激靈,原來身後兩道厚重的門虛掩著,風,是從逢隙中吹拂而來。門鈸上的銅環隨風清越作響,叮叮叮……。
奇怪!這條小巷是上下班的必經之路,他對每家每戶的外觀是多麼的熟稔,特別近來所有住戶被清理出去後,還沒來得及分配,每道大門都上了鎖。這所宅子的鎖還十分的獨特,是那種古董似的銅掛鎖。聽說要分配給總廠做辦公室的。所以每次經過都會有意無意地看上一眼,是不是有人已經入住。受好奇心的驅使,躍進走上幾級踏步,輕輕向裏推開左邊厚重的木門。
咯-吱-吱-吱。
門軸磨擦石門墩發出特別的聲響,聲音經久不息地在院中回蕩,好象被激活且注入了靈性,默默地注視著門口的躍進。他沒看見門口的兩尊石獅,扭頭衝著他的背影露出白森森的獠牙。跨入門坎,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十分潔淨且別致的、空曠的院落,月光為它披上一層神秘的色彩。東廂房旁有一口不大的石井,園形石圍的上沿泛著微弱的白光,對著西廂房的井壁一側,顯現出一道被繩索勒出的很深的凹槽。西廂房的門虛掩著,棉紙裱就的木格上懸窗,被搖曳的燭光照得半明半暗的。
有人嗎?他在大門口喊道。
聲音低低地在院中縈回。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躍進跨入木門坎,躡手躡腳地向西廂房走去。他悄然無聲的走著,居然沒發出一丁點兒的響聲。走到門前,月光把他的身影印在門上。由於門沒有關嚴,身影被拉長斜斜投射到門上,而正常情況下,應會發現這個影兒的形態是一個長發垂肩的。喂,有人在嗎?他說。門縫中的燭光忽閃忽閃的,感覺將要熄滅之時,倏地又亮起來。他緩緩地緩緩地推開單扇的木門,嗅到刺鼻的黴味兒,彌漫在房中。一張木方桌靠窗而放,三側分別緊挨著三條長板凳,燭台就放在桌的正中,旁邊放著一盒火柴,火柴盒旁有一根冒著一縷青煙的似剛用過的火柴棍。隱約看得到牆角處有個巨大的黑乎乎的灶台。他走到桌旁拿起那根仍冒著淡淡輕煙的火柴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