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鐺。外麵的兩扇大門被狠狠地撞開,重重地砸到兩旁的牆壁上發出轟鳴，整個四合院像個擴音器，成數倍把聲音變大延長，震耳欲聾。他站在因震動而搖晃的木格窗後，被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呆了。火柴棍不知什麼時候從手中滑落，拇指和食指依舊捏合著舉在空中，保持著原來的狀態。
踢噠、踢噠、踢噠……。
木屐上石踏步的聲音又響將起來。一級台階，二級台階，三級台階，總共六級台階。腳步聲緩慢地，固執地，清脆地，單調地響著。踢噠、踢噠、踢噠……。腳步邁過門檻，進入院落，停頓一會兒，徑直向西廂房走來。
躍進的呼吸因恐懼而急促起來，他彎下僵直的身軀，用顫抖的雙手挪開長板凳，鑽進方桌下，又拉過長凳靠在桌旁。
踢噠、踢噠、踢噠……。木屐同青石板相互碰撞發出的那種空洞洞的脆響聲，越來越近。桌下的空間很矮，隻好雙手抱膝下巴緊緊抵住手臂。昏暗的燭光中，一團小黑影，飛速從灶台上跳下，幾乎是滾動著竄到腳下。由於他的腳掌向外呈V字形，小黑影正好蜷縮在V字的頂端。這是一隻很小的老鼠，他把它托在手中，它曲卷成圓圓的小球，瑟瑟抖動不停。踢噠、踢噠，腳步聲來到木格窗外，止住不動。忽然間恢複的安靜，更讓人心中發怵。他懊悔剛才為何不把燭燈弄滅。此時小老鼠兩隻後腳用力蹬著他的手心，盡力伸直小小的身子，從它凸出的小小的灼灼發光的黑瞳中，讀到了同他一樣的驚嚇過度的恐怖。它嘬園小口猛然向他的臉上噴出股濕熱猩臊的液體，一頭栽下，倒地斃命。看著四肢僵直的小老鼠，孤單和驚恐交差著陣陣襲來。
吱、吱、吱，桌上方的木格窗向外一點一點地被拉開。他感到頭皮發麻，脖頸發冷，不斷地打著冷顫。渾身寒毛豎立，毛骨悚然。噗地一聲，一團氣流由窗外吹入，燃燒的燭燈卟地熄滅，屋內漆黑一團。從木格窗的罅隙中射進一條慘淡的月光。踢噠、踢噠，停滯好長時間的腳聲走到門前。他進來時沒開好的門扇，正悄無聲息地慢悠悠地吱吱打開。月光把門框白晃晃照射在地麵，門外沒杳無動靜。
時間停滯了，聲音停滯了。他蹲在桌下，腦門貼著手臂緊閉雙眼，拚命忍住粗啞的抖顫的喘吸聲。感覺有什麼東西正探身進來向屋內不斷尋索，冰冷的兩道目光探照燈似的來回睃巡，室內的溫度隨之驟然下降，凜冽般的冷。躍進在黑中用力抱著雙膝，渾身上下抖動不停。雖在桌下，但一切如親眼所睹，曆曆在目。
王紅英從六樓躍下的那天，躍進剛好在辦公室。她隱瞞的成份問題終於查清楚，其父正如傳說中的那樣，是一個被鎮壓的惡霸地主。駐廠軍代表專為此事在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他看見紅英把辦公桌上的帳簿和業務書籍分類摞好，又把本來很潔淨的桌子擦拭一遍。木然走到窗前，上了窗台。沒有留戀，沒有左顧右盼。縱身一躍，像一片飄逸的葉，隨風而去。
勾魂攝魄重現的往事，讓他迷惑不解，但卻稍稍減輕了恐懼。如果是回憶，那麼一切都會在腦海中重演。奇特的是他又看見了整個跳樓的過程，又親身經曆了一遍。
踢噠、踢噠、踢噠……腳步聲踽踽獨行，穿過正房旁的過道，向中院走去。他忙不迭地從桌下鑽出，撞翻板凳，飛快地經過前院跑出大門。他氣喘咻咻的在寬巷中奔跑著，沒料到前麵被一座陌生的黑黢黢的林子擋住去路，隻好沿林間空地穿梭而行。踢噠踢噠踢噠，身後的腳步聲也進了林子，快速追趕過來。躍進借著透過樹林的月光，飛速前進。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離自己近了，更近了。林子盡處一座禪寺赫然出現，他一頭撞進虛掩的大門。
師傅，救我！他看見一個老僧站立院中，周身一團祥光，身後莊嚴巍峨的大殿金光燦爛。
嗬嗬，老僧笑著攤開手掌向旁邊揮了揮。沿老僧所指方向，一路小跑，出小門，一條筆直的馬路展現眼前，路燈輝煌明亮，偶爾看得見飛馳而過的氣車，和幾個相向騎車而行的人們，這幅晃若隔世的場境令他激動不已。
到沿河路。
回到家中，母親沒睡，一臉倦容地看著他。
瞧瞧幾點了？快淩晨六點才回來！母親嗬責道。
自行車壞了，他軟軟地坐在凳子上，有種脫虛之感。
走路也要不了那麼長的時間呀！母親懷疑地看著他。
媽，您聽到什麼沒有？他一臉的驚恐。
沒有呀，什麼聲音都沒有呀！母親看著兒子那張恐懼的臉。她隻聽見遠處火車站的鍾塔傳來六下悠揚的鍾聲。
踢噠、踢噠、踢噠……
腳步聲在樓梯間回蕩著。
咚咚咚、咚咚咚，清脆的敲門陣陣響起。
母親起身來到門後，拉開插銷正要開門。
別開門！躍進大聲道。
沒上銷的門正一點點向內推開，他看見母親麵色慘白地注視著門外，手指因驚恐而放在大張的口中……
完
二00五年三月廿十二日一稿於新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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