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2(1 / 3)

寒冰洞裏放著兩副冰棺。

一副是青華叔為自己準備的,另一幅卻是阿木他爹的。阿木從小就跟著他爹守在這天山之上,從他長大,到宗門跟著師父修行,隨著師父閉關退隱,他婉拒了師父的傳位,又看著自己的同宗坐上了一派之主,最終又回到了這天山之上,這幾千年來,他經曆了不少風雨,可在他的眼裏,他的阿爹,至始至終隻坐了一件事,那就是守墳。

阿爹走的時候很安詳。雖然阿爹走之前什麼也沒說,可在他見著青華叔若無其事地將兩副冰棺帶上寒冰洞的時刻,他就猜到了。阿爹的身子一向不好,師父曾說他命陷一線,差點就就不回來了。臨走之前,他無言的欣慰,似乎是在感謝老天,能夠看著阿木長大,又讓他挨過了千年。

而阿爹唯一放心不下的始終還是,寒冰洞裏神女的屍首。阿木他不知道,青華叔帶著自己的冰棺,是不是也預示著這一代的天神也看見了自己不遠的歸途?阿木他聽說,魔界的魔神也大限將至,如今魔界的大權幾乎已經被長公主握在了手中。兩界之主接連的更替,勢必會造成三界的動蕩。

今天,正是阿爹下葬的日子。阿爹臨走前的遺命他不能不從,能夠葬在寒冰洞裏,是他的心願。要保存肉身,不讓肉身湮滅,也隻有依靠青華叔親手製成的冰棺了。爹的第二個心願,就是要自己代替他守在這寒冰洞外,不到萬不得已,不得離開天山,終其一生,都必須守在寒冰洞外。他還說,最怕旁人一個不小心便驚擾了寒冰洞內的她!爹最後的一個心願,是對著青華叔說的。雖然爹讓他出了屋子,又讓青華叔下了禁製,可幾千年之後的今日,他也早已今非昔比,說實話,他不是故意偷聽爹對青華的囑咐。他隻是一下子還沒有回過神,他被“終其一生,不得離開天山,必須守在寒冰洞外”這句話給震懾到了。

爹讓青華叔準備第三副冰棺,而這冰棺是為他準備的。爹是認真的,他分明是個人,卻不要求身為妖的他,像人一樣活著,給他找個賢惠的兒媳,替他們家延續香火。他隻是要自己像他一樣,生活在這荒無人煙的天山上,守著寒冰洞的神女,直到身死。

這千年來,他聽過很多關於“鳳澤夕”的傳言。可那些傳言裏,卻始終沒有爹的故事。青華叔離開之前卻讓他葬完爹之後就下山。他還說,這三界裏隻有他和爹有自個葬在這寒冰洞裏,一左一右,已經沒有其他人的位置。

青華,是要阿木,走他自己的路。

可是天大地大,他卻沒有一個容身之地。看著爹靜靜躺在冰棺裏,他忽然覺得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走去哪裏。

千年眨眼便過,可鳳澤夕始終還是這副冰封著的容顏,常常讓人覺得她好像並不曾死去,隻是被冰封著。而阿木年少時曾經見過的那柄魔劍,以及那個長得和自己有幾分相像的破軍劍靈他再也不曾見過。

早在百年之前,他的修行便已經遇到了瓶頸。師父說他此生無情,是生性,卻不是所悟所得,他不懂師父所言的“情”字該如何勘破,他記得青華叔,記得師父,記得夜叔,記得爹,可師父卻說他此生無情。師父還說有情無情皆在一念之間,有情即是無情,無情也即是有情。他是不懂的,就像當年他不懂這魔界盛名的大魔頭和鳳澤夕之間的情,也不懂青華叔和爹對神女的這種情。

最終他還說選擇遵循爹的遺願,留在了天山。然後又親自看著青華叔自己躺進了冰棺,神界終於迎來了新一屆的天神,緊接著便是魔界。夜叔終於進入了新的輪回之中,正式像他展示了一回司夜的不死神話傳說。師父依舊沒有消息,或許還在某個地方閉關,也或許就此隕落在外……這,就是瞬息萬變的塵世。每一瞬息裏,都帶著生與死,分與合。

都說山中不知歲月長,某一日的晨霧之中,他忽然瞥見了自己的一縷白發。緊接著的,卻是踏雪而來的眾人。這是他第一次見這麼多人來天山。

為首的是一名女子,風華正茂,一看就不是尋常人。那麵容,還讓他覺得有幾分眼熟,卻是想不來起來曾幾何時在哪裏見過。可那女子倒是認得他。

“是你!”見著他沉默,那女子倒也不在意,“我說過,終有一日,我要毀掉她的肉身。怎麼,這麼多年了,你還守著這寒冰洞?”

“嗯。我爹的遺命。”

“你還真是死腦筋。我早就從我母神那裏繼承了整個魔界,如今,整個神界都忌憚著我,不敢同我為敵。你可知,我為何能帶著大隊人馬踏入你們的神界之地,踏入這天山,就連我今日來奪劍,也是你們天神的默許。如今,三界皆知,這寒冰洞裏還留著鳳澤夕的屍首,也隻是破軍之力還在她的身體裏封存著。我不隻是來拿回魔劍的,我還是來為三界除害的。說真的,你所謂的神女,名聲已經很臭了,你知道嗎?誰也不會再管一具屍體的下場了,你明白嗎?”看著那張酷似皇叔的臉,她忍不住想要用言語刺激他,讓他看著鳳澤夕的下場,讓他知道鳳澤夕有多可憐。她為了神界,為了三界六族騙走了皇叔的一切,如今她連死了都不得安寧,沒又人會再記得她的功德,整個三界都希望她的屍首能夠和破軍一起消失。

“嗯,你是來報複她的。”說著,他依舊拿著他麵無表情的臉對著她。

“你給我讓開,你知道我是誰嗎?”

“慕蓮魔神。”他說著,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劍。

“知道你還妄想阻攔我嗎?”

“愛上自己的叔叔,是不倫之戀。”他淡淡地說著,卻正戳中了對麵慕蓮的心,整個魔界都皆此事,可誰都沒有那麼大膽子,在魔神麵前說出來,畢竟他們的魔神最忌諱的便是在她的麵前,提到孤蓮同她的血緣關係。

頃刻間,她便釋放出了自己的魔神之力,“這是你自己,找死!”

“我以為,你會衝著我這張臉,留我一命。”他淡淡地說著,不帶笑容,卻異常認真,仿若並曾在說著玩笑。可正是這份認真,又無形地更是激怒了慕蓮魔神。魔神之力名不虛傳,實在是難為他,苦苦招架。不過一會兒,他便已經身中數掌。隻聽他咳嗽了幾聲,喘著氣,一手撐著劍,咬著牙,這才站直了身子。

“你若是再多說一句,我便毀了你的臉。今日便是沒有我,你一人也阻擋不了我魔界大軍。你不是我的對手,不要做無畏的抵抗。你若再是阻擾,我便不再手下留情,也不會給神界留臉麵。

“青華叔和我爹都在裏麵,我不會讓你進去打擾他們,逝者已逝,他們既然長眠於此,作為晚輩,不管我有沒有這個能力,我理應如此。”

“冥頑不靈!你的青華叔為了鳳澤夕這個妖女終生未娶,也沒有留下子嗣,神界早已易主,他曾經的親信也早就被如今的天神借著各種名目一一撤換。你還不明白你如今的處境嗎?就連你,也要為了幾具屍體,為了鳳澤夕那個妖女,不要命嗎?”看著那張酷似皇叔的臉,她壓抑著的怒火更是爆發得更甚。

他不再言語,借著喘氣的功夫又開始和慕蓮鬥在了一起。一次又一次被擊倒,又站起來。最終,在他要站起來的那一刻,慕蓮挑斷了他的腳筋,讓已經微微站起的他狠狠摔在了雪地之上,可就算如此,他還是用雙手撐著劍,雙膝跪地,筆直了身軀,擋在她的麵前。

她抬腿朝著他的胸口便是一腳,他向後跌去,一口血吐在了自己的劍刃之上。她上前,伸出腳,踩在他的胸口之上。兩指輕揮,便又接連挑斷他的手筋。

“你們先進寒冰洞。”她一聲令下,她身後的魔族便紛紛往寒冰都湧去。她冷眼望著自己腳下的阿木。

“不過螻蟻。”

“我真的那麼像你皇叔嗎?你到底是愛他多一點,還是恨他多一點?”

“不如,你死了以後,幫我問問我皇叔,他是愛鳳澤夕多一點,還是恨鳳澤夕多一點?”

“自然是愛多一點。”他才說完,慕蓮便一下甩了他兩個耳光。

“你不是他,憑什麼替他回答?”

“那你又想聽什麼答案,如若不是愛多一點,那又何必化身為劍靈,苦苦相守?”就在他說完這一句之後,那些個之前湧進寒冰洞的魔族紛紛從洞內退了出來。眨眼間,便有數人倒下。那無形的劍氣傷人無形,魔族眾人不敵這強大的力量,向著慕蓮的方向退來。

“你看,說著說著,他就來了。”孽劫劍又化為人形,孤蓮模樣的劍靈瞬間便移到了兩人之間,就連繼承了魔神之力的慕蓮也一個不穩,強大的劍氣迫使她不得不退到了幾步開外。

“嗬,我說過,此生此世,要讓你成為我的劍靈。怎麼,你要在這裏保護這個廢物嗎?那正好,就讓我同你一搏。我就不信,毀掉了鳳澤夕的屍首之後,你這把失去主人的劍,還不能被我收複!你們還不快去寒冰洞!”她說著,示意不遠處的魔族眾人回寒冰洞毀掉鳳澤夕的肉身,而自己,則是和劍靈鬥了起來。

不好,阿木他想起慕蓮早就識破了忘川水能夠融化寒冰洞的寒冰,必定早就讓人準備了忘川之水,如今劍靈在這和慕蓮鬥了起來,那寒冰洞內的神女屍首不是無人守護?想到這個,他使出全身的力氣,翻過了身子。奈何他的手筋和腳筋皆被慕蓮挑斷,就連爬他都爬不了幾步。他咬著牙,用下巴刨著雪地,一點點用力,讓身子挪動起來。

就算今日守不住了,他也要回到寒冰洞,和鳳澤夕死在一起。如同脫口而出的話語一般,不知為何腦袋裏閃現的居然是和鳳澤夕死在一起這樣的念頭。從開始的不可思議到最後的自然不過,他忽然再也不想探究自己和阿爹還有鳳澤夕的關係了。想到這,他不禁苦笑心道,師父還說他是生性無情,才導致修為無法精進,自己分明是為情所困頓。從那一日在寒冰洞見到酷似自己的劍靈,從那一日聽到這世間還有這樣震撼的****所在的那一刻起,他分明就已在局中。到底是慕蓮把自己當做了孤蓮,還是已經在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帶入了孤蓮的情感裏。

為什麼不敢進寒冰洞,為什麼害怕看見鳳澤夕的臉,為什麼要放棄自己的路留在天山裏,為什麼願意茫茫然地遵循阿爹的遺願,為什麼不曾反抗自己的命運。為什麼這一切都顯得那麼的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