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那副陷入死寂的表情,他不禁覺得,是自己將她從一個絕望的深淵裏推入裏另一個絕望的深淵。他以為,千年裏,總會衝淡他對木君禾的感情,卻沒有想到,親手送木君禾至絕路,隻會讓她更加地陷入這份偏執裏去,根本無法求得片刻的心安。
“你不懂的,我當年抹去他的記憶,送他回他最不想回的魔界,讓他有機會成為慕雅。如果一切到這裏結束,那大概也就不會有後來諸多事了。他會一步步變成破軍,還不都是因為和我的這些糾纏?如果當然,我真的秉著為他著想的話,就不應該再去打擾作為慕雅的人生。我不該心心念念妄想著從慕雅的身上,找回一絲絲關於木君禾的一切。說不定,他已經作為慕雅活得好好的,上一任魔神早在兩百年前真正的隕落,隻怕他要是安好,已經從他父親那裏繼承了整個魔界,成了新一任的魔神裏吧。做一個冷酷無情的魔神,也好過他現在為愛落得如此淒烈的下場。”
“你這樣,哪裏還有一個神君該有的樣子。是我空許你千年之後的盛世。是我說,木君禾千年之後能得以重獲新生的。是我騙了你,與其在這裏自怨自艾,我倒寧願你對著我咄咄逼人,責怪我,當日蒙騙你親手送他上絕路。”她若不能好好活著,他要強娶她一個空殼又有何用,他又不是第二個木君禾。當年木君禾,鎖住了她本該有的自由,如今,他也要那麼做嗎?他的愛,從來就不像這兩個人一般。想到這兒他不禁歎了口氣,他不後悔,若不是他千年前的決定,夕兒不會如今好好地活著,站在自己的麵前。她那性子,恐怕最後會和木君禾做一對亡命鴛鴦。
隻見她苦笑著開口,“沒人能誆騙我,師父,我知道的,沒人拿刀架著我脖子逼我,是我自己選的路。每一次我都信誓旦旦,等到最後真正抉擇的那一刻,其實,我都還是犧牲了他。什麼為了他好,都不過是我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的借口。為了讓自己能夠心無旁騖等他千年的借口。”
“我倒覺得,你是在重傷自己,在謀取你所謂的好過一些。你從小就性子烈,又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心性。真是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你要等,便等著吧。我願意給你一個容身之地,也願意天大地大,任你高飛。我的後位,永遠為你留著。我對得起天地,對得起塵世,對得起神界,唯一的私心,也就隻有你了。”說完,他的身影逐漸遠去,從遠處傳來他的一句輕歎,“你要是悶在這兒不痛快,不妨去千年後的卡努努走走吧。”
這句話,倒像是帶著術法一般,讓原本還在苦痛交加的司徒一瞬間沉寂裏下來。她已有千年未出過神界,自然也沒有回去過卡努努。重建之後的卡努努,也已經有千年根基了啊。這樣一想,她確實萌生了回頭看看也好的念頭。
等小魚聽著院落裏不再有爭執之聲許久之後,便戰戰巍巍地往院落裏走去,想著偷看幾眼,這兩人也無事他也好安心。可沒想到這一瞧,才發現那兩人壓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天神還好推測,可姑姑呢。姑姑一向不主動離開這的,若是離開,也總會囑咐他幾聲的,怎麼突然也自顧自走了?想到這兒,他便覺得兩人之前的爭執更為古怪。罷了,他一介小仙,在天神眼裏更不過是仙侍一名,還是留在這裏,替姑姑好好看家,努力修行才是。大概就連小魚想不到,姑姑這一走,再見之時,他心中的姑姑已成另一幅模樣。
當初如同廢墟的卡努努,變作裏如今幾座高峰聳立的模樣,雖不能同當初最為繁盛的十峰之期相比,可她知道,不過千年,能夠恢複到這般模樣,已是不易。她隱匿了自己這一身的神息,化作一位尋常弟子,進入了卡努努。
純水峰尚在,還在那個位置,她遙遙相望,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峰,一探故人身姿。有些許忐忑和不安,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近鄉情怯。當年修行的趣事還曆曆在目,如今她卻害怕登上這峰,看到寥寥無幾的故人。
“來了,就去看看吧。”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她回頭看去,正是千年來,努力恢複卡努努至今的陽光掌門。
看著她一臉錯愕,見著她如此裝扮,便明白裏她幾分心思,“雖然神息可以蓋住,可風華卻難掩。身為神界神君,自有各成一派的氣韻。倒還忘了恭喜你,成了神界的神君之首。”
“不過是枉得虛名,這千年來,我的修為可一點也配不起我這身份。”
“倒是你自謙了。走吧,我帶你走走?看看如今的卡努努?”說著,陽光伸手,引著她往其他幾座大峰而去。
“跟著你逛,無疑實在讓其他弟子揣測我的來曆和身份。過於高調了些。”她挑眉,對著這人,她始終是擺著一副不易相處的姿態。
陽光倒是不介意,也搖身一變,變成一名普通修行弟子的模樣,“這樣,總可以讓神君屈尊賞臉了吧?”說完,竟然還露了些笑臉。
“你居然還會笑,還會開玩笑。”她嘴角抽動,有些難以想象眼前這個尋常青年模樣的弟子是那個自詡身份,保持掌門之姿的陽光。
“我現在這樣,也不是一派之長了。也隻是一個想同老友敘敘舊的尋常修行者罷了。神君你尚且有千麵風華,我如今可隻挪用了一張旁人的臉,笑一笑,也無妨。”
這小子,分明是在嘲笑她當年閑暇之時,喜歡變幻成各種各樣的人,什麼千麵風華,淨挑些好聽話講。
“你再講下去,我恐怕就得當你別汙穢的東西附了體了。”說著,她甩手向後一擺,不再看他一眼,登上了其中一座大峰。陽光倒也沒閑下,跟在她的身後,她隨意走到他,他就會揀些這千年間來卡努努的點滴來,說予她細聽。倒也無了之前那玩笑的語氣。
逛完了幾座大峰,兩人最終還是落在了純水峰之上,落地之前,她不經意地問裏一句,“那當初的極限峰呢?你不打算恢複了?”
“卡努努已無極限峰。如今的劍修弟子已在你剛才所到的其中一座峰下修行。這也是,樂天的提議。”
“子涵?他如今可還在?剛才也未見到他。”
“他尚未修行之中,還未歸。他自有他的際遇和機緣。他是個心誌堅定的好孩子。”
“劍修,曾經是卡努努的鼎盛,為何不單獨立峰?”
“劍修的鼎盛,源自那人,那人如今已歸真返璞,就讓曾經的繁華盛世留在每個人心中吧。就不要再建造起另一座極限峰,徒留幾許寥寂了。”說完,他見她微微出神,便又開口,“今日見你,便是愁雲滿目的,想來是在神界遇到了什麼不順之事?也罷,我倒有一份大禮想要送你。你今日既然來了,我便提早帶你悄悄。隨我來吧。”
這下,她就有些料不到了,她想不到陽光竟然還會準備什麼大禮要送給自己。心下帶著幾分好奇,隨著陽光走到了她曾經的住所,水榭之中。這兒的一草一木她比陽光都要更為熟悉,記憶中的水榭已和這裏重影在一起,她分不清,她想到的那個水榭,是源自這裏,還是木君禾曾一手為她所打造的華麗殿宇。
“你到底要帶我去那裏?”跟著他走著走著,就見他停在了曾經自己的居室之外,“就是這裏,你的屋子。走吧,進去,自己瞧瞧?”他替她把門輕輕一推,站在門前,卻不入內,等著她雙足邁入屋內,他這才跟了進來。
她走進內屋,眼瞧著自己的床上好似躺著一人,巨大的熟悉之感隨著記憶湧來。直到她站在自己的床榻之前,她都不敢相信,“我記得,當年,我讓師父親自去尋的,師父說已經找不到他的屍首裏……”
“青華神君或許是晚到了我一步。碳他命大,雖說是氣絕,倒也未身亡。我也是從一頭小狼嘴下搶下了他之後回到卡努努才發現的。這千年以來,我都把他好好養在這裏,我身為掌門,讓弟子出了這樣的事,也難辭其咎。他傷的太重,百年之前我才算是治好了他這一身內傷,也少不了良丹妙藥的。隻不過,人雖然就回來了,可以後,要是想在修行上能有大成就,可就更不易了。而這百年來,他也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我也不知何時他才會醒,也就沒把這事告訴你了。比較當初,我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把這人救回來。預期讓你得了希望再失望,還不如不告訴你。再後來,就想著,九百年都等了,也不怕再等他自個兒醒來之後,去尋你了。你不會怪我吧?”
他說完這些,倒是瞧出些司徒的神情有些不對勁,卻也隻當她激動之心難耐,也未多想什麼。此刻,若是青華在此,必定是追悔不該讓她來這卡努努,得知碳尚且還在世的消息。對已經痛恨自己逼木君禾至絕路的司徒而言,當初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碳的死,讓她心灰意冷,覺得幫助三界封印破軍之力。可如今的她,巧合之下得知了碳根本沒有死去的消息,無疑對她來說,既是一種喜悅,也是一種沉痛的打擊,如同被人重重甩下了一個耳光。
隻見司徒伏下身子,整個臉都埋進了碳的胸口,嘶啞著聲音傳來,“我怎麼就不懂呢,他要是有心置人於死地,掌下又怎麼會留下活口……”說著說著,便是一陣哽咽。
“太好了。大叔還活著,大叔還活著。”
若是青華見到這個場景,是不是也要歎息一聲,這下,隻怕夕兒更難舍了那七蓮池的斷肢殘軀了!
“你要把他帶回神界嗎?”當初他們都沒想到一直被三界所擔憂的破軍之力會在一夕之間消弭封印,等卡努努得到消息,也是神界幾日後傳出的訊息了,那片麵的說辭他也未打算向眼前的人證實。隻怕,真相,過於殘忍苛刻。看著眼前痛哭的人,即可便想到碳還活著,雖然能撫慰她,卻也讓她想起裏被自己一手封印在神界的那個人吧。
“不。你替我好好照顧他,直到他醒來。還有,不要讓他找我。”說著,那人即刻直起了身子,決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