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千年之後(2 / 3)

小魚細細思量著,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精準無疑,看司夜一副不喝酒就不能對著姑姑開口的樣子,肯定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姑姑的事。在他看來,天神大人比這司夜上道得多了。

盡管外界謠傳天神會迎娶姑姑,其實他還是很替姑姑高興的。如果這是真的,再好不過了,就是苦了天神,姑姑,多難伺候啊。想到這兒,小魚不禁歎息一聲,今個一大早,姑姑便又折騰他去舞寒宮外的一處斷崖,那斷崖絕壁之處,生長著朝開暮落的舞寒花,姑姑想拿那花兒煮茶。舞寒花一到夜裏就花謝,姑姑又囑咐他不得用法術,說這也一種修行。等他到了那斷崖處,恐怕,也是入夜了。他還得守著那斷崖到白日,摘下這花兒再給姑姑送去。

可偏生好巧,他夜裏一到舞寒宮,就又碰上了那位難有得空的天神。他雖知曉這位大人,可天神卻從未在他麵前表露過自己的身份。在他麵前,自己總是有些局促不安的。

“小仙,這次,可尚未迷路……”

他卻一副了然,微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是夕兒讓你出來尋這舞寒花的?”

“您……怎麼知道的。”

“這是她姐姐尚未出嫁時的故居。她小時候,靈智初開沒多久之後,就很少再見得到她阿姐了,便常常趁著她師父不注意的時候,獨自偷跑,溜達到這裏來,一坐就是一宿,她總是喜歡摘下清晨最早開放的一朵舞寒花。”

聽著天神絮絮叨叨地講了這些,小魚也不禁疑惑起來,聽起來,這天神好像連姑姑小時候的事,也一清二楚,沒這道理啊。大家都傳,這一任的天神,在神界的時間並不長……

“也罷,她要是歡喜這花,我便同你一起守著這花開,摘下清晨最早綻放的舞寒,給她送去。”

“小仙,認得回去的路……總是麻煩您,隻怕姑姑怪罪。”

“等你回去,或許花就敗了。還是我送你吧。你放心,你姑姑刀子嘴豆腐心,一定不會真的怪罪於你。”

聽完這話,小魚可就笑不出來了。這是赤裸裸地在小看他嗎!他就真的這麼路癡嗎?還有他那位姑姑,到底豆腐心在哪裏了,他怎麼就一點也沒察覺到啊!

就這樣,他就帶著天神,不對,是天神一手摘了舞寒花,一手捎著他,回到了神殿。

姑姑看著天神這架勢,倒也不意外。

“正好又碰上你這愛迷路的小仙侍,就幫你把他帶回來了。”

一手撒下他,一手眼巴巴地獻上了舞寒花。這個愛撒謊的天神,他哪裏迷路了,還不是天神自己要跟來。還有,他才不是什麼仙侍。小魚來不及說上話,就見著他家姑姑從天神手上接過花兒,往自己的院落走去。而天神緊跟其後,開口說著,“可是要拿去煮茶?不如,我幫你吧。”就這樣,兩人眨眼之間,已不見身影。

“夕兒,這一次,你可不能袖手旁觀。”兩人一落座,對麵的天神就開口說道,他煮著茶,看著半眯著眼的鳳澤夕,帶著戲謔的口氣說道。

“哦?還有你解決不了的難題,要我幫忙的。”

“這五百年來,你還是不願意開口喊我一句。”天神的口氣越發顯得無辜,又帶著一絲哀怨。

“五百年前,是你自己收回了那兩個字的,也是你說,青華神君是我唯一的師父,而我的師父,這五百年來一直躺在這神君殿裏沉睡著,這一切,你都不是一清二楚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的師徒,如今已經演變了這樣?大概,就是從眼前這個人,登上高位開始吧?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力,真的能使眾生在朝夕之間就改了性子,變成了另一幅模樣嗎?她不清楚,她隻記得,那個被自己稱為師父的男人,曾經,那麼的孤傲以及清冷,不願理會凡塵紛爭,不願卷入是非曲折。

“我既然處在了這個位置,自然是做不成你的師父了。夕兒,你有時候,就是過於偏執了些。做不成師徒,我還可以用其他身份,陪伴著你,你又何必執拗於此?”知道她慣用蓮花杯,再向她伸手之時,煮好的茶連同他手中的蓮花杯一同靜靜的安置在他的掌心。

不知何故,她從衣袖下伸出一向避開旁人視線的左手,搖搖晃晃地接住了那杯茶。

“你要聽我喊你一聲什麼?”

“自然是我的名字,不再是一個稱謂。”

“你還有名字嗎?從前你叫祭祀神官,眼下,你叫天神。你要我喊你哪一個?”說著,她還笑盈盈地問道。似乎已經習慣了她的咄咄逼人,他便也不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同她辯了。

“眾神已一再催促我大婚。你知道,上一任的天神,一直醉心於修行,縱使娶了天後,最終也未留下一子一女。所以,如今,眾神對於天後以及子嗣的事,看得很重。前幾日,他們又送了一輪名單,希望我從中能選出天後。”

“讓我想一想,龍家的女兒,血統高貴,君家的女兒,知書達理,曲家的女兒,溫婉大方……名單上,都有這些女兒家吧?我瞧著一個個不都挺好的,你可以擇其一,也算了了群神的心願嘛。”

“夕兒!昨日我便在神壇對著眾神起誓,今生,非你不娶。”說著,他拽起了她無法曲直變了形的左手,“你就不能聽我好好把話說完嗎?我心裏沒有其他人,我不會委屈你,我們成了婚,你要是舍不得這裏,我可以搬過來。你還是可以和從前一樣,我不會限製你的自由,也不會讓任何人或事打擾你。這樣不好嗎?我可以照顧你,我可以讓你避開一切紛爭。我隻是,換了一個身份,照顧你。”

“師父,千年已到。”

一向不曾發怒,脾氣甚好的天神這時也不由動了氣,“我說過,不許你再這麼喊我。你為何,就是這般不聽話?”說到這兒,他不禁加深語氣,“是千年已過。”

彼此踩著對方的傷口,如同野獸一般,沉默著,隨時會爆發。

“我不會嫁給你的。就算你如今換了模樣和身份也一樣,在我心裏,你始終就是我的師父,而不會成為我的夫君。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起了這樣的心思。我是你一手帶大的!你既然身處高位,就應該比我更明白,這是怎樣一種禁忌……況且,我早淪為整個神界的笑柄,神界裏連一個小仙都知道,我早就已經嫁過一次了,嫁給你們口中的那個大魔頭了。娶我,隻會讓整個神界蒙羞!你應該清醒一點才是。”

“我不在乎,我就是要娶你。你是我一手帶大,這世間,隻有我,最了解你的脾性,知道你怎麼樣才算活得最好。你是這世間,留給我最好的禮物,如珠如寶,整個神界也抵不上你一個。”

最早他流露出讓自己害怕的神情,是什麼時候呢。或許,也是五百年之前吧,在他登上這個高位的時候。為什麼,每個她想要好好愛護的人,都會如此呢。就好像,生命中的這些進進出出的人兒,最後走的時候,她都已經記不清最初他們的模樣了。

“你瘋了。你已經瘋了,你竟然要娶你的徒弟。你難道就不知道天地不容,是什麼意思嗎?你難道不知我已經嫁為人妻,我的夫君還躺在七蓮池裏,我在等著他醒來……你根本不知道我怎麼樣才算活得最好,你不知道我所求為何。”

“你就是活在木君禾的魔障裏,走不出過去,看不到未來,才會過得如此不暢快!你還不懂嗎,木君禾已經不會醒了。如果你還有一絲對他的感情,就更應該從這段過去裏走出來,你應該相信,他如果愛你,也會希望你過得更好。”

兩個人爭執的聲音越來越響,盡管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可守在外邊的小魚也感到了一絲緊張和不安。天神的樣子,看起來,實在不像是能夠和姑姑爭執的起來啊。

這千年來,木君禾三個字儼然已經成了整個神界的忌諱,而他和司夜,更是不曾在鳳澤夕的麵前提及。眼瞧著她在自己的麵前,一點點卸下平日裏的模樣,一臉淒然地開口道,“恐怕,他早就後悔愛了我。千年都過去裏,他還是不願意醒來看我一眼,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難道,他就一點兒也不恨我嗎?他就沒有不甘心就這樣被我折辱?我倒寧願,他掙紮著要起來向我報仇。可是,這到底算什麼,他甚至不能算得上是好好地躺在那裏。你知道嗎?我在夢裏,常常夢見他。有時候的他,是斷了雙臂,有時候的他,是斷了雙腳,可是不管是哪一個他,都對著我無怨無悔。可越是這樣,我就越恨不得殺了我自己。有一回,我夢見自己成裏尋常女子,同其他男子相伴著,受了傷獨自在空無一人的地方哭得肝腸寸斷,他就那樣,空著兩邊的袖管,分奔而至,跪倒在我的麵前,看著還在哭的我,那一刻,他心痛又著急的眼神,讓我如墜深淵。夢裏的我,任性地讓他帶我走。可是他卻不肯,他說,就我這樣,就連想要替你擦一擦眼淚都做不到,根本照顧不了你,也什麼都給不了你。我說,可是我想要的是你,愛的也是你。他卻苦笑著說,就我這樣,哪裏還值得你愛啊。我想抱抱他,卻抓到裏他兩邊空空的袖管。然後,我就從夢裏醒來裏。那種感覺,實在太痛了,師父!”

他便是見不得她這副姿態,心下一軟,伸出手,擁著她入懷,“夕兒,放過你自己吧,千年已過,你守著他的殘軀,守著一個空殼,獨自承受這萬世孤寂,又有何用?我們修行千萬年,與日月同在,天地並存,應該比凡人更懂得這個道理。凡人尚能知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就這般看不怕,放不下嗎。你若是不願嫁我,我也不逼你,我隻希望,千年,足以讓你從這段過去裏走出來。他身為破軍,乃三界所不容,就算當初那個不是你,也會是別人。我相信,他更願意,親自亡於你手。這世間,隻有你能傷得了他。這也算是成全裏他的這份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