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數了一下,樓下站著十多個人,看不清他們的臉,其中卻隻有3個染了頭發。對於所謂的“社會人員”,才隻有3個人染了頭發,倒是挺少見的。在他們的麵前還站著一個穿著鬆鬆垮垮的白背心的人。穿白背心的人就像是在對學生訓話的老師,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地,時不時還直接削其中一兩個人的後腦勺一下。

我在樓上,聽不清那人說的是什麼。但是從那些在被“教育”的人的姿態來看,他們還真像是一群在被老師教育的學生。但是顯而易見的,那個在“訓話”的人,應該是這群不良分子的老大吧。

“啊,那個人!快跑。”那些被訓話的人裏麵,有一個似乎不是那麼專心的在聽話,估計是看見我在窗口,也看見了我的那被打破的窗子。

這被砸破了的玻璃窗應該看起來還是很顯眼的。

那個在訓話的人,轉身抬頭看我,對我招了招手,似乎還麵帶笑容。

夜色有些深,就算能接住屋中透出的亮光,我還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追上了那想開溜的人拽了回來,然後極其粗暴的就往牆角一推。那個年輕人裝載了牆上,像一隻爛掉的番茄就跌坐在了牆角。真的就像是老鷹在捉小雞。

“去喝一杯,我請。”

那人似乎把手做成了喇叭狀,高喊了一聲,高舉著手,似乎還在打手勢。

他這一吼,整棟樓都能聽見,雖然這群小鳥安靜了,這隻雄鷹卻是一聲尖唳。

我楞了一下,雖然看不清,但是我又看了樓下的那人一眼。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但是感覺和這個陌生人一起喝一杯,有可能會發生什麼好事。

我少有地按照自己的直覺做了。

我少有地沒有經過理性的思考和評估就做一件事。

我穿了黑色的高領內衣,套了件紅白格子的純棉襯衫,找了半天隻找到那條洗得發白、左右膝蓋都磨出洞了的牛仔褲,穿著腳後跟的棉花都掉了的白球鞋,拉著椅背上的黑色風衣下樓了。

這回不用輕手輕腳的了,小丫頭早就應該睡著了。

我快步下樓,心裏有著一股莫名的情緒。

我從公寓的側門出了公寓。

側門沒有燈,一片黑。

我從陰影中走向那個人。

“你好。”

我向那個人走著,舉了一下手,和他打著招呼。

“錢錢錢錢。我就說他會下來。我們可是成年人。成年人的世界,你們懂麼?輸了吧?願賭服輸。你們,錢拿來,回家看書學習去吧。”

那人笑著,對著他們又是一桶指指點點後,把身邊的十多個年輕人的頭一個個拍了過去,就像是在敲鼓。對著從牆角狼狽歸隊的那個男生,就是一腳踩在他的屁股上,將他蹬回了隊伍裏。

我走近才看見,這些青年裏,有男,有女,男的還是占多。而那三個染著頭發的,卻隻有一個是男的。隻是從他們的容貌看來,不過是剛上高中的學生罷了。他們都一個個不滿地拿出自己的錢包,掏出一張張5元、10元的紙幣遞給了那人。連一張20的都沒見到。

果然都是學生。

出來混的嗎?看來今天遇到了有點意思的事情了。

我倒是很少接觸過這一類人,這是很好的一次近距離觀察的機會。

“小崽子們學著點。沒把握贏的賭就別和別人打。非贏不賭,明白麼?明白麼?明白麼?不明白吧?”他笑著,在排在隊伍最前的三個男孩的頭上又一人敲了一記。

“你們還不滾?明天不按時上學,讓你們香主打得你們一周上不了學。跟我混?高中畢業了再說。我們是文化人,以德服人,明白麼?+”

在他的笑罵聲中,這些男孩女孩們大大咧咧地一邊走一邊抱怨著,卻沒有真正的不滿的情緒。就好像他隻是他們的一個有些痞氣的大哥。

“你們關係不錯。”我看著那些年輕人們遠去,對著他說到。

意外的很和諧。

不像是一般的混混社會。

那群學生是什麼都不懂的。那麼關鍵,就應該在這個人的身上了。

他有什麼獨特之處呢?

我很有興趣。

非常有意思。

“什麼關係不錯,不過就是一群小屁孩。”他咕囔著,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根看起來價格很便宜的煙,又掏出火柴,在牛仔褲上劃燃,點了煙。“怎麼樣?這一手想學不?”

我笑著搖了搖頭。

“我不抽煙。”

我這樣拒絕著他的好意。

“切,笑得真假。”他拿下嘴裏叼著的煙,猛地往草地裏吐了一口痰,然後就像先鋒一般自顧自地往前走了。

這個時代,還有人用火柴啊。賣火柴的人我的都很久沒見到了,更別說用火柴的人了。在我的概念裏,火柴都能當文物了。

“你還用火柴?”我追了上去,這麼想著,就這麼問了。

奇怪的人。

“不覺得很有年代感?偽裝成文藝青年。我們這個年紀的老家夥就應該用用這種東西。現在出來混的都要點文化。否則怎麼‘談判’。”他用左邊的牙齒叼著煙,笑著,不清不楚地說著話。說道“談判”他用手做出了握著西瓜刀的姿勢,在我麵前舞了幾下。

“其實是Zippo的打火機太貴了我買不起。兩三元的打火機太掉架子了。”他勾著我的肩,攀在我耳邊,開著玩笑。“還是火柴好啊!哈哈!你可沒看見那些小丫頭眼睛裏發亮的樣子。”

他說著,吐了一口煙,抬著頭沒心沒肺地笑了幾聲。

他給了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理想,和現實。

矛盾。

“現實不讓我們好過。”我苦笑著把他的手拍掉。“比邊走邊說吧。把鄰居吵醒了可不好,這裏還住著學生妹呢。”

“現實是什麼,又不能吃,又不會打臉。學生妹的事邊走邊說吧,詳細地說。你帶錢了麼?”他在我的前麵走著,像是引路人。但說到“學生妹”三個字,他驟然回頭,還“嘖”了下,好象有剛出爐的烤乳豬肉放在眼前,眼睛雖沒有像餓狼一般放綠光,但也閃過一道精光。

“眼睛裏閃出精光”並不是他有什麼特異功能,所有人應該都會這樣的吧。

應該都會吧?

至少我也這樣。在聽到別人要給我貓王的CD後,我眼中閃爍出了精光。我自己沒看見這所謂的“精光”。看見的人我的母親,要給我CD的人是我的姑媽。

這個男人似乎毫不掩飾自己的性子。

說好聽的,他是很灑脫,換句話說,他完全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做事,隻忠實於自己的想法。

這樣的人可以說好,也可以說不好。但是這樣的人並不多了。因為這樣一個人人都帶著麵具的社會,不斷的在淘汰著這樣隻忠實於自己內心的人。

我自認為做不到這樣。

“你叫我下來的,我自然是沒帶錢。”我將口袋一個個翻了過來,讓他看個明白。

對付這種率直的人,我偽裝著,用同樣直接的辦法來交流。

這是我的麵具。

對什麼樣的人,用什麼樣的態度。

這便是我了。

“你大爺的。幸好我和那些崽子們打賭贏了,否則還得跟你喝西北風。”他說著,停住腳步,猛地就是一個飛踢,我嚇了一跳。我真的是往側麵一跳,身子還轉載了樹上。

他看一腳沒有踢中,又跨到我身邊,“啪”的一下往我背上甩了一巴掌,然後又恢複了那引路人的姿態,在前麵走了起來,還從口袋裏掏出那些零零散散的錢數著。他表情嚴肅,就像是銀行的前台出納員在清點客戶的存款。盡管他手裏那些麵額極小的紙鈔加起來有沒有100都是問題。

不過他他招呼我的這一巴掌真是不輕,後背像是被鐵門甩了一樣,打得我一口氣沒緩過來。再加上剛撞到了樹,身子軟了半邊。

“對了,怎麼稱呼?”我問道。和他的言語、肢體的交流持續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像他也不知道我的。“你叫我小武就可以了。武鬆的武。”

“舞鬆?”他眉毛一揚,做出了一個抱著什麼揮舞的動作。“像這樣抱著鬆樹跳舞?還是一群人圍著鬆樹跳舞?挺罕見的啊,我還沒見過人舞鬆。那天帶哥哥我還有那群小兔崽子一起去看看。你叫我鬼頭就可以了。”

“鬼頭?”這個人的名字還真有那麼一點痞氣。

不知道武鬆的人,倒也真是罕見了。他還真是個極品的人才。

“那個,‘武鬆’的‘武’,不是‘跳舞’的‘舞’。”我打算糾正他。

“你看你,玩笑罷了,玩笑。不就是那個打大蟲子的武鬆麼?話說回來,宋代有那麼厲害的蟲子啊,居然能吃人。”鬼頭像是看小醜一樣地看著我,似乎覺得自己的笑話很好笑。

他能明白“武鬆”的“武”是怎麼回事我覺得就足夠了,沒必要再和他詳細地談“大蟲”究竟是什麼了。

不過他的名字確實有點意思。這應該不是真名吧。

就像白華說的。

代號。

“你的名字有點怪。”我這麼說。

“看過趙文卓的那電影麼,叫啥來著的?鬼首?好象也不對。麻雀飛龍!對就是麻雀飛龍!我也想學那一手,手一揮甩個豹子出來。錢就不用愁了。”他說著,在地上撿起了幾個石子,在手裏攥了一會兒,口裏念念有詞,隨手就甩了出去。

“那你背上有鬼頭的紋身嗎?”我問道。那部電影我也看過,我記得趙文卓演的“鬼首”的背上,有一個鬼頭的紋身。

“你知道不,一個人紋沒意思。”他帶著我在一個路口左轉,繼續沿著街道走著。忽然他停下,用力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將剩下的煙頭在水泥地麵壓滅了,將煙蒂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