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進口袋裏?

他的動作很簡單,但是令我詫異。從來沒有見過會把煙蒂塞進自己口袋裏的人,更別說他這樣痞氣十足的人。現在沒有,以後也不一定會有。

他繼續說道:“你想過麼?和一個摯友,兄弟,一起紋身,在肩膀上。一個人紋左,一個人紋右。兩個人紋完全同樣的東西,分別紋。但是又由於紋的角度的細微的差異,當兩個人並肩的時候,從兩個人的肩上看起來恰好拚成一個完整的紋身。”

他說著,神采飛揚,眼睛裏的光彩似乎都能點亮周圍兩米。

“好主意。絕對是藝術。”他的主意是不錯,很有創造性,也很給人一種“兄弟”的感覺。

也確實很藝術。

可是會有誰願意和他這樣的人一起去做紋身呢?他的信賴的兄弟?而且在大部分人看來,紋身並不是藝術吧。不僅不是藝術,而且應該還是與“流氓”、“不良”、“黑社會”之類的東西直接掛鉤的吧。我一直有想弄一個紋身的想法,可是一直不敢。

並不是因為聽說紋身會很疼,而且如果器械不幹淨,還容易的艾滋病。

還是因為我啪這個社會不接受、

我是庸俗的人,無法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lossofinnocence吧。

並不是說一個人犯罪了,也不說一個人變得邪惡猥瑣了。而是一種所謂的“頓悟”。就像一個小男孩昨天還把鄰家的大姐姐當作“大姐姐”,今天就把她當作值得追求的異性。

我們的生活總是在交易著什麼。

用夢想去交易現實。

用工作去交易金錢、權利。

用個人愛好去交易他人的承認感。

“你屬貓的麼?”

忽然一聲怒喝,什麼東西從後麵揪住了我,將我整個人被往後一甩。

我從自己思考的世界中走出,看見他對著我揮舞著憤怒的拳頭。

我才看見對麵的紅燈。

現在是半夜,街上幾乎沒什麼車輛。

他還是在我闖紅燈前將我揪了回來。

就像在那個雨天,七七做的事一樣。

那是一個開端。

那麼,這也會是一個開端嗎?

“你還挺老實的啊?”我拍著褲子,哭笑不得的說著他。

“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三觀的測試,我的圖形可是以三觀為頂點連接而成的一個等邊三角形。”他拍著胸脯自豪地說。

一個**去做三觀的測試?

很有意思。

像他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會對交通規則遵守到這種程度。

很意外。

雖然覺得好笑,但是我也做過那種東西。不過我的測試結果很奇怪。在那個測試結果顯示我的三觀一點都沒有,還叫做“人生奇葩型三觀”。

“我可沒三觀。”我半真半假地說道。

倒不是真的沒有三觀,隻是比較獨特罷了。

獨特到一定境界了。

“過了前麵這個路口,直走,再轉個彎就到了,應該還開著門。”他又點了一根煙,用的還是火柴。“你喜歡吃啥?”他將火柴也塞進了塞了煙頭的口袋。

“麵吧。”我如實的說了。我最喜歡吃的是麵。

“哎呦喂,哥倆有緣哈。我就是帶你去吃麵。”他笑著,手一揮,在空中劃著一條弧線,從口袋裏說順出了一張十元的紙鈔。其他的錢都安安穩穩地睡在他的兜裏。那動作相當流暢,不知道他是不是經常有靠這一手順過別人口袋裏的十元。“這麼一點錢可不夠我們去大排檔。”

“你不要這麼看著我,我不喜歡你,某種程度上的。”他對我嚴肅的說道。“我更不喜歡你喜歡我的錢。”

我笑了笑,懶得反駁這**性十足的人。

看來想從他這裏榨點錢也應該不會容易,雖然我並沒有這個打算。

35分鍾後我們就站在了那家店的門口。

店不大,不是蘭州拉麵。比路邊的標準規格的蘭州拉麵的店麵稍寬一點,目測應該是多半扇門的寬度。店外擺著大爐灶,爐灶上兩個大概有50厘米高,直徑30厘米的水桶一樣的鍋。一個應該是用來煮麵的,另一個應該是裝的麵的湯頭。

再看店裏麵。

一個大約一米長的木桌,木桌上墊著白布,白布上蓋著鐵皮。鐵皮並未完全覆蓋住桌麵的白布,餘下的空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包裹著白瓷的杯杯罐罐。應該是調料和小菜。再往邊上是一個大冰箱。店裏隻擺了兩長半徑大約有一米的桌子,店外也隻有一張,看起來這裏平時並沒有很多客人。

再往店裏麵,似乎有一扇門。

看來這店主人一家都住著裏了,不過也有可能那是廚房。

“**,吃麵呐?”戴著白帽子、穿著沾了麵粉、油漬、蔥末和煤灰的圍兜的中年人從店裏走了出來。“你的那群小夥伴呢?”

“都他娘的要考試,趕他們會自家睡去了。”

鬼頭大手一揮,帶著幾分土老板的豪氣,捏著十元紙鈔對著自己扇了幾下,“啪”地一下拍在了一張桌上後,大大咧咧地在條凳坐下了。

“兩大碗麵,一碗多加3兩半,加個蛋還有大排。辣醬有嗎?”

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好笑,就像是孔乙己喝酒還將四文錢一字排開一樣,裝大氣。

“不要酒?”老板先是“好嘞”地應了一聲,然後又多問了一句。

“我可窮酸得很,身上隻有十塊錢。”鬼頭倒真是有一張大白蘿卜臉,說起謊話來不白不紅。

老板白了他一眼,也懶得和他爭。

光是聽著鬼頭點麵,我都覺得餓了。

“好歹城東你罩了打大半,其他的小魚小蝦也不敢怎麼鬧。你怎麼比我這個搓麵滾子的都窮?”老板一邊揉麵,拉麵,一邊和他閑扯著。“誰不知道你小馬一腳把北城的那練跆拳道黑帶的頭頭踢出去5米?怎麼不找個日子把城北也收了?”

麵團砸在鐵皮板上,“啪啪啪”的,很響,但是並不覺得超,反倒讓人心裏燃起了期待。

“我以德服人還不行麼?大家出來混都不容易。我好歹還是個師範肄業的,動手動腳就有辱斯文了。再說,那麼多小弟,工資都不夠發。那群兔崽子,每次收了錢上報的時候給我打個三折。城北也收了,那麼多人湊一起,唧唧歪歪,我找罪受麼?”他說著,看著我揚了揚眉毛,雙肩往後一背,抬頭,挺胸,像隻打算發情的孔雀。

“去你的文化人。”

盡管聽老板喊他“小馬”,聽起來也很像真名,我稍有猶豫,最終還是決定喊他“鬼頭”。

鬼頭和老板,兩個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抬杠。

直一邊煮水的沸騰的大鍋開始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似乎蓋子都要被水蒸氣掀掉,我才注意到老板的麵已經拉得差不多了。

時機正好,不愧是專業的。

老板將麵拉斷兩頭,扔了進去。

“小馬你來了啊?又收了個新小弟?這個長得挺像文化人的啊。嬸幫你煎蛋啊。”麵相憨厚的中年婦女推開那扇在店深處的門,同樣穿著圍裙,手裏夾著著兩個個蛋。“對了,在熬的湯頭是剛剛才開始熬得,沒香味,昨天還剩下一小鍋,我熱一下,給你們來做湯頭吧。這麼晚了也沒什麼人來,我給你們換個大一點的盆子裝麵。那個新來的小夥兒,要煎蛋和大排麼?”

中年婦女憨厚的笑著。

我還是第一次真的看到別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我一時語塞。

我最不擅長對付的就是熱情的人。

“啊啊,可惡,算了,我替他要了。再給你五塊好了。”鬼頭大大咧咧的抱怨著,一拍桌,站起,把口袋裏的紙鈔一股腦全掏了出來,找出一張五塊,也行十足地拍在了桌上,將剩下的錢塞回了口袋。

老板看著她從口袋裏掏出的一疊小麵額紙幣,笑笑,搖了搖頭,也沒多說什麼,用一雙足有一臂長的大筷子在桶裏摟了幾下,確保麵沒有粘在一起。

“這回的雞蛋和大排算是你欠我的。”他指著我的鼻子說:“下次要讓我吃個飽。否則我再阻止他們給你家多開一個眼透氣。”

“開眼”自然應該指的是把我的窗戶砸出一個洞的事。

“說好了你請我喝一杯,怎麼又賴我身上?再說,砸破了我家窗戶你還有理麼?”我覺得好氣又好笑。

除了心胸開闊意外,這個男人,還真是個小男人。但是,反過來講,也應該能證明,他並沒有什麼惺惺作態,而是將自己的本性暴露給所有的人看。

即便社會上缺乏這種人,我倒還是寧願他收斂一點。

“麵來嘞。”老板喊著,將兩個大得能當湯鍋一般的吃碗放在了我們的麵前。

骨頭湯的香味很濃厚,大排和一隻荷包蛋剛剛好遮住了麵的模樣。

“吃啊你。”鬼頭暴起,用筷子怒抽了一下我的頭,然後從風馳電掣地側移四步,到另一桌上拿起那一小碗辣醬。

他把蓋在麵上的荷包蛋和大排疊起來,給白呼呼就像是一團橡膠的麵上騰出了點空間後,狠狠地挖了一勺辣醬,扔在了自己的麵上。

“多謝。”我吹著麵湯的熱氣,將幾根麵挑起,吹著。

我斜眼,看著那個和我的舉動截然相反的“呼啦呼啦”地吃著麵的男人。

他果然不一樣。

他的那股連碗都要吃下去的氣勢,我學不來。

我早已經習慣了偽裝。